叶庄冷冷瞥了他一眼, “三十鞭,自己去领罚。”
说罢, 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策马出宫。
“现在去找,别怕是找到一具尸体。”耶律旬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扯出一张嬉皮笑脸, “小美人, 要不要小王为你做主说两句好话?”
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对方冷淡的脸庞转了一圈。
三十鞭, 万一打到脸,那多可惜呀!
郊外距离皇城路程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叶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兵甲过境的山道不应该如此肃静……直到他在一处山坳间发现堆积成一处是尸骸。
*
新春方过,就在复朝的前一日,宫中悄无声息地发动一场兵变,等朝中众臣反应过来,这场叛乱已经结束了。
禁军在宫中搜出了打昏的曹时荣,在对方的供述下找到了躲藏起来的三皇子和曹将军。
三皇子身世败露落狱,曹家被株连九族,曹贵妃听闻噩耗瘫软在地,绝望之下饮鸠宫中,河西以北的兵权皆数被陛下收回手中,至此再无世家大族可以在朝中一手遮天。
然而朝中没有人感叹这次腥风血雨,而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觉得心惊胆颤——因为大理寺少卿大人疯了。
宫中方经历巨变,正是百废待兴,加之陛下又受了惊,此时作为手握重权的唯一王爷,叶庄合该在朝中善后。
然而叶庄却丢着宫中的烂摊子不管,领着京畿重军在山野发了疯似的乱窜,说是要找一个人。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找小太子,结果传来的消息不是寻找稚嫩幼小的十岁孩童,而是风华正茂的小太医。
简直惊呆全朝野。
这一找,就是找到三天三夜。
一开始叶庄还能保持理智,但第一天第二天找不到以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危险起来,有大臣硬着头皮前去劝说,结果嘴还没张开,就被叶庄充斥血丝的赤红双目吓退。
叶庄杀意凛凛:“别开口,不然杀了你。”
众位大臣没办法,只能四处打探那位小太医是何人,这一查就查到国子监祭酒府上。
令人吃惊的是早在三日前祭酒就去了王府。
苏高章是到了深夜才知道宫变的消息,听说如歌王带着人满山遍野找一个太医,他沉默片刻,动身去了王府。
深夜风寒刺骨,更深露重,苏高章王府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际破晓,身子都快冻僵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叶庄。
叶庄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白雪覆肩,高束发冠被狂风吹得十分凌乱。
但更恐怖的是他的神情,比刺骨的寒风更冷。
苏高章僵硬转头,转动眼珠子看了他一阵,终于问了第一句话,“我儿在哪里?!”
叶庄沉默片刻,“我会找到他。”
苏高章闭了闭眼,嗓音颤抖,“找到他,把他还给我。”
叶庄点了点头,下马大步进府。
“送祭酒安然回府。”
*
苏长音一点都不知道外头乱成什么样。
就在叶庄漫山遍野疯了似找人的时候,他正在……烤鱼。
那天苏长音出了山洞,就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眼熟,于是牵着叶琅,凭着记忆四处查探,没多久就见到有一条结了冰的小溪,上头一练薄瀑凝成挂冰,嶙峋冰角在浅薄日光下折射出寒光——
这附近果然是叶庄秋狩时带他来过的地方。
他神色一喜,“果然是这里!”
感谢叶庄,总是能在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他惊喜!
叶琅不明所以,但随着被苏长音拉着往里头走,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惊诧道:“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叶庄的住所。”苏长音简单地交代了一句,拉着他进了小木屋。
木屋里虽然简朴。但床具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御寒的衣物。
果然如叶庄所说,是他常来的居所。
苏长音弯腰四处翻找,一会儿拍拍厚被褥,一会儿翻翻柜子,越看越满意,“我们就现在这里待着,等他们外面打完……”
‘咕噜咕噜’。
诡异的声响打断他的话语。
他下意识回过头,就见叶琅双手捂着肚子站在门口,小脸蛋羞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有点饿了……”
“……”苏长音迟疑道:“呃……要不我们去看看湖里有没有鱼,抓鱼吃?”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样抓了几天的鱼。
苏长音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躲起来。
这几天他每天都悄悄出去打探过,但是被漫山遍野的火把吓得退了回来。他不知道那是叶庄为了找他的人马,还以为外面没打完,赶紧又缩了回去。
一直到第五天,吃鱼吃到腻了,苏长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又出来打野。
将软剑别在腰间,塞给叶琅一把打磨好的石匕首,苏长音叮嘱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跑出去。”
叶琅重重点了点头。
苏长音便放下了心,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他非常谨慎,一路上都贴着墙壁走,然而今天非常不幸,冻结的小溪边有两个巡逻兵。
“谁?!”其中一个听到声响,猛地抬起头!
糟了!
苏长音大叫不好!
他转身想往回跑,不过走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从另一个远离洞口的方向拐了出去。
“站住!”身后两人拔腿追了上来。
苏长音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这才猛地停住脚,转身抽出腰间长剑,面色冰冷,“停下,不然我杀了你们。”
不料对面两个人顿时瞪圆了眼睛,似乎十分震惊。
其中一个人掏出画像上下看了几次,终于肯定道:“就是这个人!”
另一个立刻从怀里弹出一个烟花筒炸向天空!
苏长音:“?”
他心觉不妙,立刻拔腿就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熟悉的人影骑着高头大马自风雪间而来,正好和他撞了个正着。
苏长音连忙停下脚步,看见来人松了口气,“是你呀,吓死我了……”
声音戛然而止。
叶庄没有说话,抓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毕现,双目猩红地死死盯着他,像是一只受伤的兽类,噙着一股决绝而可怕的力量。
苏长音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你、你怎么了?!”
叶庄声音沙哑,“这几天你在哪里?我找你找了很久。”
“对不起啊,”苏长音迟疑一下,“我不知道你再找我,最近都躲在你的小木屋里了……”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经过。
叶庄只觉得荒唐。
他为了找他几乎快失去理智,结果对方竟然就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叶庄问:“你没受伤吧?”
苏长音摇头。
叶庄又问:“那小屁孩在山洞里?”
苏长音点了点头。
“好,很好。”叶庄短促地笑了笑,面色突然发狠,突然弯腰将捞到马上!
苏长音惊叫一声,吓得抱住马脖子,忍不住骂道,“你干什么?!”
叶庄上半身重重地压在青年身上,阴狠的声音紧贴对方的耳畔,“我们有自己的账要算!”
……
……
叶庄吩咐其他人将太子从山洞中接出来,不在逗留,策马往回赶。
一路回到王府门前,叶庄直接下马,把人抗在肩膀上一路进府,啪的一声把人丢在柔软厚实的被褥上。
“嘶……”
苏长音疼得倒吸一口气,捂着屁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疯了吗?!”
叶庄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疯了?”
他面色冰冷,心中分明气到不行,但是面对青年泪眼汪汪的神情,那股气到底是还没发作就软了下来。
他知道这怪不了苏长音,形势所迫确实需要躲藏起来,但那差点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如潮水推挤得令他几乎喘不上气,没有人知道他在尸体中反复寻找一个人的生死时,内心有多么煎熬痛苦。
他犹如一只徘徊在山间的丧家之犬,头顶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斩下来。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叶庄仍然有些后怕,硬挺分明的腮帮绷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手掌也紧握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对不起,是我失去理智了。”他突然收敛所有勃然怒气和尖锐,抿着唇垂下头,“我原是没资格怪你的,毕竟这几日,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俊朗的面庞适时带上几分愧疚,眼睫阴影却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
对不起他的事?!
苏长音正扶着床栏准备爬起来,闻言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了什么?”
叶庄叹了口气,“这几日我为了找你出动了京中所有的金吾卫,如今满朝都疯传我养了个太医做娈童,如今你已经和我怕是攀扯不清楚。”
“哦,我还当是啥,我们本来不就是情……你说什么?!”苏长音猛地抬高了声音,瞪大眼睛震惊到近乎失语,“……我爹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