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叶庄,这才怒容微缓,语气缓和的吩咐道:“卫严一案就由大理寺少卿立案调查调查,至于配方子的太医……到底难辞其咎,在大理寺还未找到真凶前停职处置,协助大理寺办案调查,直至捉拿真凶后才官复原职。”
叶庄收回视线,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拱手领命:“臣领旨。”
皇帝揉了揉额角,神色十分疲倦:“朕乏了,都散朝吧。”
第6章
大梁朝皇帝年过六十,身子骨早已不复从前,近年来越发疏于政事,性子较之以前也变得喜怒无常,此时他面容一露出倦色,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点头称是。
苏长音逃过一劫,虽然被暂罢官职,但比起被大理寺捉拿严加拷问,已经是从轻发落。
走出沉闷的金銮殿,苏长音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忙对身侧的上峰行了个大礼,拱手称谢:“多谢大人为卑职申辩冤屈。”
陆院判连忙将他扶起来,面容和蔼:“不必言谢,你是我极为看重的后辈,性情品德我心中有数,医术更是高超卓绝,卫尚书之死断不可能与你有所牵连。”
苏长音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陆院判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这其实还是占了上辈子医学生的便宜,才在众多同僚中脱颖而出。
陆院判顿了顿,又说道:“卫丞相对你敌意甚重,这其中不仅仅是卫尚书中毒身亡之故,恐怕还牵扯到与你父亲的恩怨,你要多加小心。”
“与我父亲的恩怨?!”
他家那个一辈子教书,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品茗侍弄花草的老爹,能与卫丞相有什么恩怨。
苏长音呆了一下,微微睁大的清澈眼眸露出几分迷茫。
陆院判一见他这副阳春白雪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张嘴正要说话,就见叶庄与卫春明一前一后自殿内走出。
在大殿中连续被呛声,卫春明的脸色不太好看,看见苏长音两人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唯有叶庄停在两人面前,神情冷然,语气平缓问道:“苏大人已暂免官职,不知陆大人还有何要事吩咐?”
陆院判下意识摇头,就听叶庄接着说道:“既无要事,那苏太医便由我领走了。”
苏长音呆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走?要去哪里?”
叶庄静默一瞬,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神色古怪地看着苏长音,“圣上命你协助调查,自然是与我去寻找线索……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里,等坐实了凶手的罪名,然后再锒铛入狱?”
苏长音:“……”
*
叶庄手下统御偌大大理寺,性子向来专横独行,苏长音本以为不会将自己一介小小太医放在眼里,而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查出真凶,这才符合叶庄的人设。
是以皇帝虽下令让苏长音配合调查,但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都做好了在家宅到案子水落石出的打算。
没想到连宫门都没出,就被抓去当壮丁。
苏长音很想说自己并不想去,然而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还是怂了。
皇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苏长音踉跄紧随叶庄的脚步,看着眼前的背影,语气十分纳闷:“叶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卫严府上。”叶庄侧身避开一个行脚的货郎,漫不经心道,“卫严死后,尸身本该停放衙司内查验,然则卫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如此做派有失体统,卫家长子昨日便将其父尸身接走安排后事,仵作与陆院判俱扑了个空,只得由我亲自出面,再去验一验尸身。”
“原来如此……可如今微臣与此案也有牵连,是否不太妥当。”
叶庄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自有考量。”
卫府设在城东一处街巷里,沿着张灯结彩的护城河往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红墙绿瓦,门镶金兽的宅邸前。
叶庄道:“到了。”
卫府里头约莫是办着丧事,悲切哭喊声透过高墙传出,吵的人心神不宁。
叶庄的到来惊动整个卫府,卫严的长子卫风急忙出来迎接,只见他面容惨白,神情是分悲戚,却仍是强撑出一副笑容,一听叶庄是来查看尸首的,急急让人清了场。
卫风一边领着人往灵堂走,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恭敬道:“不知王爷驾临,家中如今乱作一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叶庄身领大理寺少卿一职,更是今上册封的唯一的王爷,是以除了‘叶大人’,也常有人以‘王爷’尊称。
“无妨。”
卫严的灵堂设在紧挨着后院的一处偏厅,苏长音和叶庄到时,只见厅中四处挂满白绸,两侧白蜡溶溶如泪,祭拜的尘烟味随风扑面而来,端得是一派凄凉荒芜的意味。
正中间摆放着一具楠木棺材,棺口敞开,卫严的尸身安放其中。
叶庄缓缓踱步行至棺边,姿态高洁如同九霄明月,只见他目光扫了尸体一眼,随后神色一凛,侧头看向苏长音,浑身气势骤然冷峻起来。
苏长音:“……”
好家伙!
他竟然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端庄高贵有洁癖的叶庄叶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想纡尊降贵和尸体打交道。
苏长音抽了抽嘴角,认命走上前,掀开棺材中的白布。
棺中尸身保存良好,因为是中毒而死,尸身的双唇与印堂发黑,唇边隐隐有血迹,尸体并未发腐,但白布一掀开仍是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弥漫开来。
叶庄面上不动声色,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苏长音颇有些无奈,只得装作恭敬的样子,语气轻柔哄道,“尸体腌臜,还请叶大人后退几步,免得冲撞了大人。”
“无妨。”叶庄说完,眉峰微蹙,神色极为不赞同,“为医者立身正本,该以涤荡污秽为己任,不过小小一具尸体,便嫌浊恶污而退避三舍,成何体统?”
苏长音:???
狗男人!我还不是为了你?!
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第7章
直觉再说下去自己很容易被气死,苏长音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果断停止了话题,将全部心神都专注在卫严的尸体上。
即便是在古代,要杀死一个人也可以花样百出,苏长音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的将卫严的尸身检查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异样。
卫风立在一旁补充道:“我父亲的尸体自昨日从宫中抬回来,便由敛官清洁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外伤。”
卫风不知道苏长音身份,还以为对方是叶庄的下属,是以说的极为详细。
苏长音闻言,秀长的双眉微拢。
诚如卫风所言,卫严的尸身确实没有外伤或者长期积累毒素遗留的症状,突发急症暴毙的特征十分明显,但问题就在这里——皇宫中戒备森严,宴会上来往朝臣不计其数,为何独独卫严一人出事,难不成真的是他的药丸出了差错?
卫严所患的是肝胃不和之症,宴会上酒肉穿肠必然会身子不适,吃药在所难免,而醉花阁内唯有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进入,对方又是什么身份才能做到让药瓶不翼而飞?
苏长音沉吟片刻,问道:“十日前,太医院为令尊配过一瓶药丸,令尊可曾食用过?身子可有不适?”
“此药父亲一直随身携带,因父亲忙于要务不常在家中,我们也不清楚他是否服用过。”卫风摇了摇头,“不过十日来未曾听到父亲说药丸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十日来卫严根本没过药,要么就是服用过,但当时药还是“正常”的药。
第二种可能令苏长音松了口气。
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开的药方绝无问题,但此事到底牵连甚广,若真追究起来只怕制药的药童都要遭罪……
私心里他一点也不希望常生院中有人与此事纠缠不清。
叶庄原本一直袖手立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着苏长音对尸体上下其手,此时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苏长音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卫丞相在早朝时曾说过,卫大人入暖阁歇息时曾服药,此后无人进出过卫大人歇息的暖阁,便因此断定是药的问题。”苏长音前所未有的冷静,“那问题便来了,倘若期间当真无人进入,那药瓶为何不翼而飞?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你所说的问题,本王也曾想过。”叶庄沉吟道,“据卫丞相口供,那晚是他亲自搀扶卫大人进的暖阁,药也是卫丞相看着吃的,随后卫丞相归宴,特意命太监守着门口,以备卫大人有所需求。可太监后来回忆,卫大人之后便和睡死了,没有召唤过他,期间也无人出入卫大人房内。”
“那太监现在在何处?”
叶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苏大人不用忙活了,早在昨日那太监便叫大理寺严刑拷打了一顿,证词倒是一口咬定无人出入,十分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说到‘严刑拷打’四个字,唇齿间咬得微紧。
苏长音打了个冷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旁卫风猛然握紧了拳头,双目含着两簇愤然的火焰,语气十分激动:“害死我父亲的,一定是那配药的太医!一定是他勾结太监偷走药瓶!我伯父亲口所言,药瓶不见踪影,足以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