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慢些!”
文濯兰策马跟上,一身红衣胜枫,腰间蹀躞中暗器叮当碰撞,苗疆特制的蛇纹额饰为惊世容颜徒增几分妖冶,她只是换了张脸,并没有特意掩盖美貌。
马蹄声声,逐渐趋近,状元府外的花灯亮着,暖融融的光线将静谧的夜色晕染得格外温柔。
灯下没有人在等。
公仪戾脸上的笑容一下就不见了,他沮丧地望着平日先生总会在的地方,目光很是失落。
“都让你慢些了,今日北狄使者入宫,宴饮恐怕还未结束,进府等罢。”
文濯兰翻身下马,衣袂翻飞,十分利落。
“他一个人吗?”
“春阳和念恩在呢,你不也派人偷偷跟着?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兔崽子,哪天惹了我就告诉晏清。”
“好姑姑,你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吧。”公仪戾佯装求饶,将缰绳递给马夫,自个儿在府门口来回踱步。
他手里提着东市买来的桂花糕,糕点铺子正要打烊,还是他磨破嘴皮子拜托老板娘蒸的最后一笼,刚刚出笼的,热腾腾软绵绵的,枣泥馅儿,先生最爱吃。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了。”
文濯兰累了一天,策马回来,香汗淋漓,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也就公仪戾不嫌脏不嫌累,地狱般训练了一整天还要在门口巴巴地等着人。
半个时辰后,道路尽头终于传来马车缓缓行驶的声音,公仪戾循声跑去,认出是自家的马车,连忙拦车踩上去,掀开帘子,语气雀跃地喊了声哥哥。
在府外,公仪戾不能喊先生,便喊哥哥,文卿起初被吓了一跳,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叫法,便补救般地纠正他,让他叫兄长,他死活不叫,好像这两个字要了他的命似的。
几年过去了,文卿也习惯了公仪戾时不时冒一句哥哥出来,也给足了面子,公仪戾叫哥哥他便应着。
但今日没有。
马车里身着绯色官服的美人靠着窗疲惫地闭着眼,文念恩给他比了几个手势,示意公子喝了太多酒,在路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荒唐
公仪戾颔首,登笭而上,俯身走进车厢,在文卿身边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待到马车行至府门,公仪戾像往常一样想将文卿抱起来,却没料到一直闭眼休憩的先生突然睁眼,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无比精准,清脆响亮,打得瓷实。
春阳和文念恩俱是一抖。
公仪戾怔怔地摸了摸右边瞬间肿起来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惹了文卿不高兴。
文卿从来没这么打过他。
“小公子……这、这……公子可能是醉得厉害,宫宴上北狄使者一直灌公子酒……”春阳连忙补救,示意文念恩将反常的公子带下去。
文念恩看了眼公仪戾被打得通红的侧脸,硬着头皮去扶,结果文卿却自然地往他身上卸了力,一时间,厢内清醒的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春阳暗自心惊,不知道公子突然怎么了,那一巴掌扇得那么重也就算了,现在这样不是往三皇子心里插刀子吗?平时公子最疼三皇子,听说醉酒会让一个人的本性暴露出来,不会公子以前都是装的吧!
文念恩则叫苦不迭,三皇子的眼刀都快把他钉死了,可他什么也没做啊,区别对待也不是他的错……等等!天哪……公子好像要吐了……
“给我。”
公仪戾不顾文卿的挣扎反抗,非要把他从文念恩手中压抱进怀里,文卿难受得厉害,推还推不开,忍不住低低地呜咽一声,狠狠一口咬在公仪戾的颈侧。
公仪戾皱了皱眉,将文卿往上掂了掂,抱着人俯身下了马车,大步进府朝正房走去。
春阳和文念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哎,不是,你叹什么气啊?”春阳不解道。
“小公子真惨。”文念恩指了指自己的右脸,“听着好痛。”
“哼,小公子才不惨呢,他成天在靶场和马场训练,文姑姑那手下不饶人的,比起训练,一巴掌算什么,而且还是公子打的。”春阳推着轮椅,幽幽道,“公子才惨了呢。”
“咦!孟夫人!”
春阳拉着文念恩,躲在假山后面,文念恩傻傻地被他拖下去蹲着,看见那个鲜少出门的孟夫人正盛装坐在烟汀亭中,石台上只奉了一盏茶,身后跟着两个侍女,看样子是在等人。
声音远远地传来,听不太真切。
文念恩侧眸看着明明听不清还要认真听的春阳,正想笑笑他,余光一闪,文濯兰那张完美且全神贯注的脸便出现在视野中,即便从下往上看,也依然找不出任何瑕疵。
“……”
文念恩默默地转回了脑袋。
“娘?”公仪戾见她坐在这儿,有些意外,“怎么不叫姑姑出来陪您喝呢?正好,我刚买了一笼桂花糕,您尝尝。”
英嫔一言不发,只是待他走近,才定定地看向他怀里的人。
“给文大人买的?”
公仪戾笑着说:“我知道娘喜欢吃杏仁酥,明日就去买,专程给娘买。”
英嫔本想正色谈事,被儿子这么一哄,难免也有些松懈:“娘也没说什……你的脸怎么了?”
怀里的文卿很不合时宜地挣扎了一下,发脾气似的,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手肘重重地撞了撞心口的位置。
公仪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英嫔也倏地站了起来。
“娘,这是个误会!等孩儿明日再仔细向您解释!”
“等等——”
公仪戾抱着文卿跑了,英嫔提着裳摆追了一小段路,路上却早就不见了人影,唯有夜风吹起灯笼,竹影摇曳,空气里还弥留着酒香。
英嫔紧紧攥着手帕,似乎很是担忧,文濯兰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一袭纯白苏绸寝衣如月华般流泻,满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斜斜插着,和白日里很不一样。
“姐姐,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做主罢,阿昭也这么大了,你管多了他反而叛逆。”
“……道理我是懂的,可文大人为何喜欢打人呢?阿昭跟着他,会不会受委屈……”
“这说明他们的感情更进一步了呀。姐姐,你想想,这些年晏清打过阿昭吗?”
英嫔摇摇头。
“晏清这些年打过府里其他人吗?”
英嫔再次摇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晏清心中阿昭是独一无二的,谁都比不上嘛!”
英嫔:“……”
一刻钟后,文濯兰坐在西厢内,捣了第十二盅蜈蚣,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教养极好的孟如英会给她那么大一个白眼。
——
文卿挣扎得厉害,明明就没剩多少力气了,手上却不留情,拳拳到肉,还不带眨眼的。
公仪戾一回房便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将先生放在躺椅上,捂着伤痕累累的心口兀自恢复了会儿,终于撕下了脸上的易容皮。
也是奇怪,等他以真容面对文卿时,文卿便不再乱动了。
“阿昭……”
公仪戾正给他换着寝衣,躺椅上的人却缓缓抬手,轻柔地抚过他的右边脸颊,指尖一贯地冰冷,却带着说不出的怜惜意味。
公仪戾那委屈劲儿瞬间就泛上来了,眼眶一红,便蹲在躺椅边哑着嗓子诉苦:“好痛……先生为什么只打我一个?”
文卿却像是听不懂似的,只是心疼地摸着他的侧脸。
“阿昭……”
“疼……”
公仪戾马上把他扶起来,紧张道:“哪里疼?”
“阿昭疼……”
公仪戾疑惑地望着他,文卿却抬手抱住他的脑袋,两个人靠在一起,公仪戾的心砰砰狂跳,克制着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此刻文卿绯色官服半褪,素色内衫的衣带也散开了,衣袍拖曳在地,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苍白纤细,蜂烛暖暖的灯光淡淡地落在他醺然的脸上,清冷的月光染了欲色。
公仪戾又想起了那些旖旎的梦,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被文卿打过地方也不痛了,反而酥酥麻麻的,惹得心底某处压抑的情愫疯了似的逃逸出来。
“……”
可是他现在没有资格和先生站在一起。
先生是当朝最年轻的文渊阁大学士,为大夏做出过不朽政绩的功臣,当朝太子的老师,深受百姓爱戴的朝廷命官……但他什么都不是。
先生曾答应过他很多事,东市的木马斗拱,西市的象棋,北市的枣泥糕,南市的风筝……只要他一撒娇,先生就会把所有他想要的都送到他面前。
可是他答应先生的事却还未兑现。
为时已晚,却并非毫无把握。
哪怕九死一生,他也会活着回来。
——
今日休沐。
宿醉过后,文卿起得很晚。
头痛欲裂。
“先生,起来喝点甜汤。”
公仪戾彻夜未眠,回东厢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又回到正房,今日没去练剑,早早地去膳房熬了碗甜汤,用热水温着,边看兵书边等文卿醒来。
文卿听见公仪戾的声音,睡眼惺忪地找人,公仪戾坐在床边,单手将人从被窝里抱出一截,环着抱在怀里,汤匙舀出一勺,吹了吹才喂到文卿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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