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回宫——”
门口洒扫的小厮的行礼声将他唤回神。
这就到了。
心尖猛地一跳,而后绷紧了一根弦。
他不由得朝辛钤望去。
辛钤性子冷淡,平素里对下人们也少有言语,但今日面色更冷厉几分,恍若极地高寒的冰川,叫人还未得以靠近便望而却步。
男人没理会迎上来的管家,一言不发拉着他径直往寝殿去。
绕过水榭楼台的阁院造景,男人立在寝殿门前忽而停了推门的手,侧过身来看他。
那眼里复杂的情绪太多,又被睫羽阴影覆盖着,燕泽玉不太能理解。
男人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继而推门而入。
下人们大抵是看出来他们之间气氛不对,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的。
雕花门一关,偌大寝殿内只剩彼此。
清透日光自窗棂外洒落,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的轮廓也映照出来。
日头极好的一天,他却要在这儿受罚……
男人在坐榻上坐下,就着小矮桌上摆着的茶具,慢条斯理给自己沏了一壶茶。
青凤髓的淡雅香气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安神定气。
燕泽玉刚想在男人对面坐下——
“谁让你坐了?”不轻不重的一句。
动作一僵,燕泽玉心中一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笔直笔直地垂头站着。
像做错事等待长辈教训的小孩儿似的。
燕泽玉窘迫地不知道看哪儿好,视线飘忽一阵,眼神略过男人白皙修长且筋脉凸起的手,最后停在了茶盏。
卷边茶叶在滚烫热水的浸润下舒展开,清浅地上下浮动着,茶色晕染。
没等他多看几眼,视线被挡住。
那块金玉满堂的玉佩被男人慢悠悠递到眼前,被日光一照,莹润得刺眼。
“解释一下,这块玉佩真是皇后送的?”尾音略上扬着,似乎没了方才的愠色,但燕泽玉还是感觉到其中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微微启唇,燕泽玉刚要说话,却又男人打断。
“想清楚再回答。”低沉沉的。
男人现在并不开心。
燕泽玉只得将唇边的字句重新咽回去,偷瞄了眼辛钤的脸色,整理措辞,试探性说了句:“不是皇后送的。”而后又觉得单单只是这一句的话,有些太过干瘪,于是补了点,“对不起。这个……其实、其实是费西元送的……”
话音未落,辛钤那双锋利的剑眉已经皱起。
男人没有询问费西元缘何送他玉佩,只问:
“为什么对我撒谎?”
鸦羽似的眼睫颤抖着,一霎一霎,暴露了燕泽玉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垂头不敢直视男人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先前打好的腹稿似乎被这一句问话给打得凌乱不堪。
沉默半晌。
“我、我不知道……当时脑袋一热,就……”
或许是不安吧。
直到那日他主动去翰林院找辛钤用膳,方才见得那么多陌生面孔,有《事件记录簿》上记录过的排得上名号的人,也有些并未记录在册的。
无论有无记载,那都是鲜活的人,而非白纸黑字的干瘪叙述。
他这才发觉——
自己似乎太过于依赖辛钤给予他的便利。
比如这本能帮他快速了解宫中局势的《事件记录簿》;再比如身边既能侍候又能帮他办事的金戈……
无不是辛钤带来的。
所以,他在面对未知时总会想起辛钤,或是回忆这个人是否在《事件记录簿》中出现过,而辛钤处理政事所接触的人、事、物,大多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很多也没有记载。
他不知道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与辛钤关系如何,性情怎样。
总而言之,他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辛钤。
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像是被关进一方漆黑的暗室,周围空荡荡,一眼望去,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所以在费西元出现的时候才会那样如临大敌,像是受到威胁的刺猬,早早将后背的尖刺一根根立起来,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大几分。
实际上只是虚张声势,他甚至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费西元的意图……
燕泽玉沉默得太久,辛钤察觉到不对劲,再次出声喊他。
“嗯?”略带歉意地抬头,他涩然地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那双点漆一般的凤眼压低了凝视他,良久,耳畔一声叹息。
“小玉,再给你一次机会。无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好吗?”
辛钤的声线还是那般悦耳,低沉得仿佛陈年酒酿,醇厚酥麻。
燕泽玉还是垂头站着,眼神盯着虚空,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紧了内衬,布料被揉得皱巴巴。
半晌,唇瓣翕张而后又合上,辛钤耐心等着,反复几次,终于是开了口:
“辛钤,我似乎太依赖你,做事情之前总会想到你。”
“但是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的朋友,你的幕僚……”
他顿了顿。
“还有费西元。”
“你是不是跟他……”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便不尴不尬地停住了。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辛钤的回应,燕泽玉的心更紧张几分,犹豫着抬头。
那双凤眸微微张开,安静地看着他。
方才的冷凝和愠色消褪殆尽,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愉悦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辛钤:哎呀,老婆原来是吃醋,开心了。
第99章 小玉错了
男人端起点蓝着翠的白釉茶盏,浅啜一口热茶。
水雾氤氲,唇边那抹不甚明显地笑意被遮挡。
“我跟费西元怎么了?”辛钤装作听不懂地反问。
言语中戏谑的味道太浓,燕泽玉想听不出来都难,他不明白辛钤突然的情绪转换究竟为何。
梗了梗,他用力闭眼复又睁开,破罐子破摔似的默然道:
“你……他是不是心悦你?”
闻言,男人眸中似乎闪过一霎暗芒,“不。”凝了半晌才又道:“他心悦的……另有其人。”
“谁……?”燕泽玉面露疑惑,几番追问,但辛钤仍旧是不说。
大抵是嫌他问得烦了,轻啧一声,攥住燕泽玉的手腕将人直接拉进怀中。
“方才不是想坐着吗?那便坐着吧。”耳畔湿热的呼吸紧贴着,酥痒似乎融进血液里,霎时间传遍全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姿势实在不妙。
燕泽玉挺了挺腰肢,想从男人大腿上下去,但刚有动作,就被辛钤环抱住扣在了怀里。
掐在他腰际的手甚至比方才回来时捏他手腕的力道还重。
“乱动什么?”暗含热意。
燕泽玉用手肘抵了抵男人的胸腹,低声道:“你掐疼我了……”
话到一半,身体猛然僵住。
自己大腿根儿的地方好像抵上了什么坚硬炽热的东西……
轮廓无比熟悉。
“你……你无耻!”少年低吼出声。
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扫在耳边,霎时间,视线陡然拔高,重心不稳的他急匆匆环住了辛钤脖颈。
对方居然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坚实有力的手臂横栏似的,坐上去一点不晃荡,甚至比四人共抬的轿撵更稳当些。
但过高的视角还是叫人心脏微悬。
“干嘛……?快放我下来!”声线里压着股不易觉察的寒战。
“摔不着你。”语调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又或者是某些情绪被压抑下去了。
辛钤指腹隔着层春衫磨蹭过少年的大腿。
薄薄一层,体温也无法阻隔。
燕泽玉的身体向来都暖融融的,像带来光耀的太阳,又像是温顺柔软的毛茸兔子,入夜气温转凉时,抱在怀里最舒适。
指腹又蹭了蹭。
大抵是紧张,小家伙这会儿肌肉绷得很紧,被他一蹭就打颤,但奈何被他抱在手臂上不敢动,生怕摔了。
模样可爱得紧。
被抱着走到半敞开的窗边,燕泽玉心底一惊,也顾不得是否会摔,用力拍着男人肩膀。
“你干什么!?外面有人!”刻意压低的气音。
燕泽玉的确怕了,若是被门外守着的奴仆们瞧见……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男人轻而易举制住他的挣扎,也没管他的低语,径直往窗边去。
置身于明媚日光下,暖风拂面,格外怡人,但燕泽玉却提不起兴趣来,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捏住,呼吸都轻几分。
他看见院中弯腰洒扫的小厮、浇花的婢女……
生怕这些人一转头就与自己对上视线。
男人单手托住他屁。股,另一只空闲的手,不紧不慢去拉窗棂边的暗扣。
‘吱嘎——’
木窗终于被关上。
蚕丝竹木碎屑交织而成的窗纸薄而透气,但遮挡效果极好,门外忙碌的仆人的身影尽数被挡了个严实。
燕泽玉高悬的心终于回落进胸膛,没好气地瞪了眼始作俑者。
“不重吗?快放我下去。”
他好歹也是快要弱冠之年的男子,被辛钤这样单手抱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浑身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