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子殿下,这……这是您命小的去寻的弓,全军营最轻便小巧的。”他将弓箭举过头顶,呈上,深吸气让自己手臂稳定不抖。
辛钤接过弓箭掂量,状若无意地询问:“我有这么可怕?”
骠骑将军感受到太子殿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飘飘略过,抖得更厉害,牙齿打颤逼迫自己回话:“太、太子殿下丰、丰神俊朗,怎会可、可怕。”
燕泽玉还未从那句‘高兴了’中回神,手里就被塞了一张弓,光滑、冰冷,垂头一看,是张长度仅有辛钤弓箭三之二左右的小弓,做得不算精致,没有雕花刻纹。
跪在雪地里的骠骑将军见两人目光都落在手中弓箭上,复又扑倒在地,“这是小人能寻到的小巧弓箭里最新的了,军营里都是八尺汉子的满月弓,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辛钤但笑不语,眼底黑黝黝的看不出情绪,只是勾唇询问身边人,“你觉得如何?”
燕泽玉心不在焉,今日的辛钤似乎格外可骇,或者说,前几日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辛钤性格中的冰山一角。自己竟真对这头猛虎放松了警惕,把他当成了暂时无害的庇护。
跪着的骠骑将军一声声祈求拉他回神,燕泽玉眼神躲闪,缓慢道:“尚可。”
闻言,辛钤剑眉一挑,大方挥手,道:“既然小玉说了尚可,那便尚可。你退下吧。”
骠骑将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告退。
燕泽玉却退不了,忐忑不安地跟在辛钤身后,捉摸着这个男人那句话的意思。是试探?还是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了?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不处置他?
云忌被鞭打的声音尚在耳边,燕泽玉心底却没了喜意,取而代之的是如蛆跗骨的恐慌。
辛钤却风轻云淡仿若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似的,看了他一眼,从随从手里接过自己的金乌弓,侧身而立,一手握把一手拉弦,十旦的弓被男人轻松拉满,弦线拉绷到极限,那双狭长锋利的凤眼收敛眯起,定定注视着靶心,松手的瞬间利箭欻地飞出,箭速极快掠影残留间远处已有捷报——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正中靶心!”
辛钤却是松弦离箭后便没在望向红靶,像是胜券在握,转头挑了一支金乌弓的专属配箭递给他,“试试看?”
燕泽玉看不透他,若是对自己身份有所怀疑怎敢将利器放心给自己,当真是掌握全局?未免有些太过自负。
探究且隐晦地打量一番,燕泽玉又扫了眼箭头,锋利、尖锐、与晏制那种单纯打磨的箭头有些不一样,箭头与箭身连接处有一圈细小尖刺。
他忍着寒意接过来,看得更清晰了,这、大概便是辛萨的改良武器……
“两腿分开,肩甲展开,挺直脊背,目视靶心。”
燕泽玉的思绪被打断,深吸一口凉气再缓缓吐出,面前飘散一团白雾,片刻才散开。他顺着辛钤的指令照做。
“左手持攻,右手搭箭。以前有学过吗?”
“学……没学过……”话到一半,燕泽玉想起自己豢宠身份,将将改了口。
他学过箭术,虽然只有一点。
大晏祖制,皇子六岁进学,文武兼修,他也曾去过练武场,只是疏于练习又仗着父皇宠爱,凭借吊儿郎当的性子气走了三任师父,父皇便开了金口,让他不必再练武。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真是荒唐,若是肯吃苦,学个一星半点的武艺,到了危机时刻也能帮上些忙……
“射箭要专心,三心二意可学不好。”
燕泽玉神色恍然回来,辛钤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心覆上他的手背,以一个半环抱的姿势指导。
两人此刻贴得极近,辛钤的胸口贴着燕泽玉的后背,下巴虚虚搁在少年头顶,炽热到烧灼的呼吸尽数落到那截白皙的细颈上,硬是灼出一层薄红。
男人形状好看的薄唇轻启,唇瓣相碰,却是一句——
“八皇子殿下,呵,别这么紧张。”
作者有话说:
就知道吓唬老婆!
第12章 利箭封喉
燕泽玉冷汗唰唰地掉,偏偏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如坠冰窟,辛钤是条顺着他小腿蜿蜒而上,长着密密麻麻尖锐冰冷鳞片的蟒蛇,吐着红信子将包围越收越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泽玉才颤巍巍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尽力忍住恐慌,“太子殿下说笑些什么呢……”
辛钤皱眉,状若疑惑:“嗯?难道本王叫错了?”
可突然话锋一转,“偏头。”
燕泽玉脑子里乱糟糟,下意识跟着照做,男人掌着他的手搭箭拉弓,燕泽玉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利箭脱手而出时甚至没有太多真实感。
唯有耳边铮鸣的弦线和破空而去的风声。
利箭破开上一支箭翎,牢牢钉在红心,箭尾羽毛还微微颤抖着。
“恭喜太子殿下和玉公子!正中靶心——”
周围的侍者都踮着脚望远处的靶心,也不管自己看不看的清,纷纷笑着说些恭迎的场面话,燕泽玉余光环视一周,抿着唇瓣,敛眉在辛钤怀里挣了挣,男人轻笑也不强求,顺势松了手。
燕泽玉状若无意往捧着一桶利箭的侍从身边跨了一步,并未引起注意。
就是此时!
他飞快抄起一支长箭,朝辛钤心口刺去,又狠又利势头很急。
周围一群侍从对燕泽玉这个花瓶儿美人没报防备心,偏生燕泽玉与太子殿下站得极近,侍从根本来不及介入。
唯有白棋对燕泽玉存了怀疑,第一个拔了佩刀要上,却被金戈按下。
“你干嘛?!这乱臣贼子我早就看他不对劲!多半是晏朝皇……唔唔!”
再看那边,花瓶儿确实是花瓶儿,直指要害的箭在半空中停住,箭柄被太子只手握住往前一拉,燕泽玉身形不稳竟踉跄一步才站好,再后来的招式都显得破绽百出,太子殿下逗猫儿似的,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玩。
一旁本还担心的侍从们也不紧张了,抱着手臂看热闹,时不时爆发出一震哄笑。
全程,辛钤只用右手,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反观燕泽玉,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燕泽玉自然听得到那些嘲笑声,红着眼睛动作恶狠狠的,刚一近身却被玩够了的太子殿下卸力往怀里一抱。
男人用仅能两人听见的音量,道:“八皇子殿下这点儿身手在辛萨内部,可是有些危险。”
燕泽玉还在气头上,喘着粗气,破罐子破摔:“论危险怕是没人比您更危险罢!”
横竖不过一死,他生时担不起母后的厚望,但黄泉碧落总归是能相见。
“此言差矣——八皇子殿下只要乖乖听话……本王倒是可以护你周全。”
“你在开什么玩笑?”燕泽玉气急,连敬语也不带了,“逗弄我玩儿很有趣吗?!放开!”
也不知道辛钤是大意了还是太自满,他手上的箭翎还未被没收,燕泽玉手臂一横,这次偷袭竟然异常顺利,男人不躲不避,那尖锐的箭头直指太子咽喉。
辛钤还是噙着一抹淡笑,伸手挥退身后刚要上前的侍从,竟不管不顾横在自己颈间的箭头,继续揽着燕泽玉说悄悄话,甚至动作间还自己往箭头凑了些,有股子不要命的疯狂,疯狂中杂糅着冷静,这两种相互矛盾的特质竟在辛钤身上融合得很好,仿佛他本性便是如此。
“八殿下为何会来辛萨皇族内部?是早有预谋……还是阴差阳错?”
不得不说,辛钤是敏锐的。
父皇母后本意并非将他羊入虎口似的送到辛萨来卧底,只是本该来接应他前往西南的人死于半途,燕泽玉久等不见人却等来了北狄狗的铁蹄,就这样,他被抓上囚车,七八人挤在一起,毫无尊严地被押解到离乡千万里的敌国境内。
见燕泽玉仍沉默着,辛钤也不恼怒,“无论是预谋还是巧合,你已经到这儿了,以晏俘的身份,依附于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说话间,男人脖颈已经抵上箭头,皮肤被尖锐的金属压迫,燕泽玉被辛钤一番话搞得心神不宁,手猛地一抖,箭翎骤然掉落。
这一刻,燕泽玉知道,自己玩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对上他,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只能被拿捏得死死。
辛钤亲自送燕泽玉回了太子帐,太子殿下并未久留,留下一句“晚上再来找你。”便掀帘出去,门帘将落未落时又道:“你们谋划的事情…或许我能帮上忙。”
我们谋划的事情……?他是指何事?逃出北狄,前往西南、还是…还是复大晏国璋?
金戈端了碗粥进来,香气弥漫,有些熟悉。
等金戈拿得近了,燕泽玉才发现这是碗腊八粥,红枣色泽艳丽,莲子白得透亮,糯米煮得浓稠香气馥郁。
想来,大晏战事吃紧时也不过初冬细雪,如今竟已到了腊八……
燕泽玉瞧着那颗红彤彤的枣,喃喃自语道:“竟已腊八节了吗?”
金戈支支吾吾挠头,说不出话来,他粗人一个,只是奉命将这碗粥温好呈给玉公子,这……腊八节是什么?
“太子殿下专程找来的晏厨子,吩咐了奴今日定要给玉公子上一碗这个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