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起:“!!!”
就在他追悔莫及的时候,顾凭那温柔得让人心如死灰的声音,还飘然地传来:“如果赵将军忘记说了,也没关系。等殿下事后追问的时候,我会一五一十都交代出来的。”
留下这句话后,顾凭走出客栈,坐上了马车。
等他进入崇云楼的时候,郑旸已经到了。
从前见到郑旸,无论情绪如何,那眼神总是透彻的。但这一次,他望向顾凭的目光极为复杂。
一室静默,顾凭先开口:“听说三日之后,你会将王显明押往凤都?”
郑旸:“是。”
顾凭走到窗边,他看着那在秋气中显得格外清朗,格外远阔的天空,看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余家汀兰园的案情,少将军都查清了?那想必王显明这些年在汝州的所作所为,你也有数了。”
郑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凭笑了笑,淡道:“都有数了,少将军还是准备把他带回凤都?”
谁都知道,凤都之中各种势力盘结交错,真要把王显明带到凤都去审,那中间可以周旋、操纵的余地就大了。虽然不至于让他全身而退,但以豫王的本事,保他一条命真的不难。
郑旸抿了抿唇,淡漠道:“这是命令。”
命令吗?
顾凭没有问,是豫王的命令,还是郑家的命令。
他知道,像郑旸这样从小就被家族寄以厚望的子弟,对他来说,家族之重,甚至还要排在忠君之前。哪怕他对豫王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忠诚,只要郑氏一族选择了豫王,他就会效命。
顾凭忽然道:“少将军,我们打个赌如何?”
郑旸:“赌什么?”
顾凭眨了眨眼,道:“请少将军附耳过来。”
郑旸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听见顾凭那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那一瞬,他心中涌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直让这颗心跳得又是急促,又似生出了奇异的闷痛。
他压下这种感受,重新直起身,凝视着顾凭。
盯着他,郑旸冷冷道:“我为什么要与你打这个赌?”
顾凭一笑,随意道:“豫王,是你们郑氏一族的族长选定的人。少将军不想知道,这个选择究竟对不对?”
郑旸:“豫王自幼时起,才智便是不凡,且知人善任,堪为雄主。”
看,他也没有提起豫王最广传的那两个名声,仁和善。
看来对豫王的为人,郑旸也不是完全没有判断。
顾凭扬唇一笑,他也不提陈晏,而是道:“三国时代,吴王也是一代雄主。可是那个被他兄长托孤寄命的张昭,最后是什么结果?当年吴主孙权刚接过父兄基业的时候,才不过十九,寸功未立,手下人心浮动,是张昭率群僚立而辅之……到后来,却被他一再冷待;那个智勇兼备,在夷陵大败汉昭烈帝,立下赫赫功业的陆逊,更是被活生生逼得忧愤而死了。”
他抬起眼,对上郑旸那冷而黑彻的眸子,认真地道:“少将军,有些事,关乎家族往后数十载的兴衰,需慎之。”
“何况,这个赌也不是大事,赢了输了也都没什么。”
郑旸没有出声,顾凭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吹着风。
过了很久,他听见郑旸问道:“……如果你赢了,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
顾凭当然是想让他脱离豫王的阵营。
毕竟郑旸手里的东洲军,那可是天下第一流的军队,仅次于陈晏的冠甲军。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对付豫王了,这支军队,顾凭怎么也不能让它继续被豫王控制着。
只是这件事,可以做,但是不能说。
顾凭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到时候再说吧。”
三日后,郑旸率队押着王显明出发了。
就在他们动身的同时,陈晏的私兵也跟着动了。他令众兵卒们不远不近地跟在郑旸的队伍后面。这一路,东洲军的士卒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有陈晏的私兵,隔着数十里慢慢地跟着。东洲军一开始对他们这举动还颇为警惕,但将此事报给郑旸后,见郑旸并没什么反应,再加上陈晏那些私兵虽然跟着,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渐渐的,众人也不在意了。
他们走的是陆路。比水路要快不少,这般走了六七日,眼看就要到凤都了。
这日傍晚,东洲军的士卒们休整歇息。用饭的时候,众人正在谈笑,忽然有人来报,说陈晏带着私兵改道了。
改道?
这一路都跟着,快到凤都了,他们怎么又突然离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起来。郑旸坐在上首,那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郑旸淡声道:“今晚休整一夜,明日我们就能赶到凤都。这个差事就算办完了。这一夜,是最后辛苦的一晚上,负责巡逻守卫的都打起精神,不得有失。”
简单交代了这一句话,他就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下去。
不多时,山野间昏暗了下来,一轮明月隐在夜云中,时隐时现的,那光也是时有时无。
静谧的黑暗中,渐渐响起了一阵阵细小的鼾声,越来越多的士卒进入了沉眠。
说真的,这一趟辛苦,总算要到凤都了。众人因为快要到家,心里都放松了下来,若不是在傍晚时郑旸提了一句,他们睡得还要更沉。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喝道:“是谁?!”
话音刚落,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好在有郑旸那句提醒,众士卒的心虽然因为快要归家而轻浮了些,但仍然没有完全松懈,在被这动静惊醒后,所有人都翻身握刀,冲出了营帐,与那不知是什么来路的敌人拼斗起来。
郑旸站在一处高岗上。
他站的这个位置,可以将营地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身旁,站着十几个人。这每一个人,都是郑旸身边最忠诚于他的一批。他们是每一个备受家族器重的世家子弟手里,都会握有的一支只对他们个人效忠的力量。
刚才那惊醒了众士卒的箭矢,就是由这些人放出的。
见东洲军的士卒隐隐占了上风,那些人放下强弓,重新退回郑旸身后。
霜白的月光下,郑旸的眼被映照得清冷无比。
那些在拼杀的士卒看不到,但是郑旸和他身边众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一身黑衣,潜进营地的人,明显是在向着关押王显明的那辆囚车的方向靠拢。
虽说这一趟是将王显明押往凤都受审,但是给他准备的囚车,并不是那种由木栅栏搭成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笼子,而是一个密封的车厢。比起木栅囚车来说,这种车要宽敞不少,坐在里面,也不必像在木栏笼里那样,只能跪着蹲着。
终于,有三五个黑衣人成功从东洲军的士卒中脱身出来,靠近了囚车。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人从兜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这囚车的锁和钥,是由郑旸身边专人保管的,但这个人手里竟然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铜匙。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拧,牢锁簧片咔嚓一响。
开了!
几个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刀,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两个人无声地走到门边,猛地向外一拉,那胳膊正要往里掏去——
空的。
车厢内竟然空空如也!
没有人,王显明不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黑衣人脸上压抑的狂喜,猛地变成了惨色!
那持铜匙的黑衣人低声喃喃道:“我们不能活了……自尽吧。”
他苦笑了一声,随即刀刃一翻,毫不犹豫地向脖颈划去。随着鲜血喷出,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旁边几个黑衣人的眼中,都露出惨痛的神色。他们纷纷举刀引颈。几具尸体扑倒下去。
……
郑旸走下高岗,转身进了山丛。
他已经从那一树一树漆黑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静静立着的影子。
走过去前,他低声道:“你们留下。”
这指令一出,他的亲卫们都停住了步。
顾凭见他来了,朝不远处的一个山窟内指了指:“王显明就在那里。”
郑旸:“你想问他的,都问出来了?”
顾凭微微一笑:“嗯。”
他一直在想,王显明这个人,他骨子里是谨慎又多疑的。他当初跟豫王一起合谋诬孟恩谋反,手里多半会留下什么把柄,牵制着豫王,令这个人不敢翻过脸来,就为绝后患把他给灭了。
刚才,他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令人去诈了一下王显明。
这一诈,还真收获不小。
郑旸跟他并肩立着,许久许久,他开口道:“这个赌,你赢了。”
那一天,在阁楼上,顾凭对他说:“相信吗,你押送王显明回凤都的这一路,不会太平的。”
他说这这句话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倏地从郑旸眼前闪过,令他的声音不自觉一紧。
仿佛是为了驱散那突然涌上来的异样,郑旸问道:“你觉得这事是何人所为?”
顾凭瞟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少将军心知肚明,何必要问呢?”
就在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郑旸就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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