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与冠甲军联合,他们还真没有别的路好走。
郑旸宛如淬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他说道:“你不怕我将这些话告知给豫王殿下?”
顿了顿,他又道:“也是,你既然敢做,又怎么会惧人口舌。”
顾凭平静地回视着他:“惧吗,或许不是不惧。只是志存天下的,登高临远,搅风弄云,难免视碌碌众生为草芥,我却总觉得,我亦不过是草芥之一。是以,不敢不顾。”
从见到顾凭第一面到现在,郑旸忽然觉得,似乎唯有从这句话里,可以窥见他一星半点的本心。
顾凭道:“再者,离间计这一招我也用过,实在不愿看它被用回自己人的身上。”
郑旸望着他,沉黑的眼眸变了又变,终于道:“今晚来之前,我本来已经准备把这次的事如实禀告上去。同时,我还准备发一份密令回家族,让他们细查你与秦王一系的关系。”
“不过……你这样的人,陈晏就算是高看一眼,也是正常。”
他淡淡道:“这一次你做的事,我可以暂时压住。今晚你提到的那个名字,既然还不能确定,我也可以先当做没有听过。”
顾凭笑了笑,举起酒盅,轻轻与郑旸碰了一下:“少将军,实不相瞒,如果来的那个人不是你,我不会用这个法子。”
这是实话。虽然这么做可以逼得郑旸合作,却也有可能暴露他与秦王一系的关系。这其中的得与失,还真是不好权衡。
但是,郑旸这个人,他的心胸其实并不狭窄。很多人所看重的,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在意。所以顾凭才会在令陈晏夺了芒川与奇粟时,还将吞银留给了他。
……如果来的人不是可以争取的,那么他多半会下重手吧。一举断了那人与陈晏的一争之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两军的争锋不会酿成内乱。
郑旸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他起身道:“明日我会去见陈晏。”
顾凭点点头:“需要我派个使者去通传一声吗?”
郑旸似冷笑非冷笑地道:“他如今已是占尽了上风。这见一面,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吧。”
说罢,他径直出门,上马离开了。
*
烛影摇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青衫公子的脸上,让那双本就深邃的眼越发幽黑了。
半晌,他轻声道:“郑旸走了?”
“嗯。”
“离去的时候,神色不见怒意,也不见怨愤?”
“是。”
“有意思。”青年低低笑了一声,“不过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令郑旸怒气全消。这个顾凭……是我低估他了。”
说出低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特别温柔,令站在踏下的方脸男子脊背猛地一寒。
“吴炎。”
“属下在。”
“你说,这一日之内连失了三处要地,南疆王如今是不是正惶惶不安着,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青年垂下眸,微笑着道,“去安排一下,这两日,我要与南疆王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一小段~
第41章
夕日西沉,长天被映照得一片火红。
南疆王脚步匆匆地走进一个院子。院落内,一个人正负手而立。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脸颊微微有些方,那棱角分明的线条,那沉黑的不怒而威的眼,莫名让人觉得,就算是千军万马齐齐在他身前拜倒,也绝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南疆王被他的气势所摄,缓了缓才开口:“阁下驾临,有失远迎!”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打量着这个男子。
当年天下大乱,南疆的明道暗道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名叫“青君”的人。据说,无论遇到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出得起价,便是碾灭一个家族,或者夺取一地的管辖之权,青君也总有法子出手功成。
不过这个人名声虽响,行事却极为神秘莫测,这么些年了,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
就连南疆王,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人。
当年他求助于青君,还是在刚坐上南疆王这个位置的时候。权柄不稳,他的两个兄弟联起手,想趁乱将他赶下去。他一着不慎,还真是差点被这两个人得手,好在有心腹拼死护他逃了出去。他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求青君出手。
青君还真的助了他。没过多久,他那两个兄弟便被底下人给杀了,他又重新被迎回了王位。
当然了,青君开的报酬,他自然是一分不少地都给兑现了。
只是,就算到了如今,他也没弄清青君当时究竟做了什么,但那一击毙命的毒辣手段,还有神鬼莫测的判断之能,还是令他颇为震撼,震撼的同时,又隐隐畏惧着,却也好奇着。
吴炎站在那里,任由南疆王上上下下地打量。
说实话,南疆王这个人,真不是善谋的,那双眼睛他只要扫一眼,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出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吴炎神色不动,道:“如今芒川、奇粟、吞银尽归于他人之手,大王有什么打算吗?”
南疆王:“这个……芒川与奇粟是由冠甲军占了,吞银却是由东洲军占着,这两支军队素来不睦,不如就用离间之计,让他们自行相争?”
吴炎望着他,没有说话,耳边却响起临行之前,少主交代给他的话。
——“南疆王的手下,也有几个擅用诡计的。豫王与秦王的对峙之势不是秘密,他们应当会提议使离间计。这个法子,之前也不是不能用,只是现在,顾凭既然已经能令郑旸怒气尽消而去,多半也已经说服了他与陈晏结盟。这个时候再用离间,是会被将计就计的。”
他沉声道:“不可。东洲军与冠甲军联盟之势已成,若再行离间,恐会反噬自身。”
南疆王懵住了。
这离间计,是他手下的人讨论了又讨论,最后才确定的计策。如今却被青君一句话给否了。
但他也不会怀疑青君的判断,当即问:“阁下有何高见?”
——“退。”
南疆王睁大眼,万万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个建议:“这里已是本王的大营,兵马齐备,难道就没有一战之力?再说,从这里退,还能退到哪儿去?”
——“这里的兵马再充备,与冠甲军与东洲军集结的兵力相比,那也是不够的。况且此时,两军新胜,士气正旺,联盟初成,正是牢不可破的时候。”
吴炎跟随着脑海里的声音,低沉道:“因此,大王切不可与其争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退为进,佚而劳之。”
“再者,芒川和奇粟一旦失守,此地对他们来说就如探囊取物,就算是要战,也不能在这里。”
南疆王定定地望着他。
虽然朝廷的军队此时略占了上风,但是那胜负分明还未定。所以,南疆王手下的人纵使议,议的也只是该如何反击,还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在这个时候就抛弃本营,向别处给逃了。
但是,大约是吴炎的语气实在是太笃定,南疆王的心底竟然生不出怀疑。
半晌,他小声道:“那依阁下之见,我该往哪儿退呢?”
——青年的手指拂过舆图,就像分花拂柳一样,轻轻地落在一个位置。
——他轻声道:“沉台。”
吴炎:“沉台。如果退守此地,就能引朝廷的军马长驱直入。南疆境内多毒虫毒瘴,他们深入腹地,不残也疲。到时候,如果出一支奇兵断了他们的后路,就可以把他们变成一支孤军!”
南疆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重重一握拳:“好!”
他面色复杂地望着吴炎,道:“阁下此次助我,想要什么报酬?”
“一枚信物,可以让大王手下的刑天兵听候我的命令一次。”
南疆王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吴炎将他的挣扎之色尽收眼底,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个要求真不是好应的。刑天兵是南疆王手下的精锐,将他们的指挥权交给青君,这里面的风险太大了。但是如果不应,那他往后是死是活,青君恐怕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南疆王咬了咬牙:“一次?”
“一次。”
“好!”南疆王心一横,退下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递给吴炎:“这枚扳指,我的刑天兵都认得。你到时候若想用他们,就将这扳指亮出来。他们会照你说的做的。”
远处,漆黑的夜色终于吞噬了天涯尽处的最后一道红光。
沉夜降临了。
……
夜色中,顾凭走进陈晏的府邸。
他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栏杆旁。
栏杆下是弯弯曲曲的流水,不知是星光还是灯火的影子映在上面,让那流水仿佛也有了华色,随着风滟滟生波。风吹起水波,也吹起了站在栏杆边上那人的白发。
顾凭怔了怔,走了过去:“沈留?”
沈留转过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真的是他。
自从那一次和他联起手来算计萧裂之后,顾凭就再也没有见过沈留。虽然这中间也不过数月,但或许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他竟真的生出一种许久未见的感觉来。
顾凭笑道:“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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