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道:“反正颖安离南疆不远,我们南下的时候取道颖安吧,不用他们的运粮军,我们的士卒可以自行从粮仓中取粮。”
赵长起想了想,颔首道:“你这办法不错,等我上个折子禀明陛下。”
又道:“抚宣王的事,不止殿下,陛下心里也一直介怀,你到了外面,不要随便跟人提起。”
顾凭点点头。
赵长起这算是好意提醒了。他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能没点表示呢。
于是,顾凭懒洋洋地道:“这几日,记得同我保持一下距离。”
赵长起:“什么?”
顾凭想到了陈晏。他真是好心,免得赵长起被人迁怒。
想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不能明说,顾凭委婉道:“这是为了你好。”
赵长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几日后,陈晏率军开拨。
皇帝同意了他由颖安入南疆,士卒各自取粮的奏请。于是,数日行军之后,大军进入颖安。
当日,陈晏和一众将领宿在安排好的楼馆中。
最上等的那间房自然是陈晏来住,赵长起和几个亲卫被安排在周围。旁的那些可能令陈晏看不惯的,都被管事远远打发了。
这个安置,按说很妥当。但陈晏身上何等威势,根本不是等闲人能受的,管事尽管心里挺有底,但是站在陈晏面前跟他汇报的时候,还是觉得腿肚子直打转。
等汇报完一应事务,他额头上已经浸满细汗。
陈晏听罢,没有说话。
管事的试探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晏扯了扯嘴角,看向赵长起:“有不妥吗?”
赵长起一愣,他觉得没有啊。
但他触到陈晏的眼神,后背一凉,立刻道:“当然有。”
管事诚惶诚恐道:“何处不妥,请大人指点。”
赵长起真不知道,他看着陈晏,声音弱了下去:“这不妥……在何处……呢?”
陈晏冷冷地扫了一眼顾凭。
他不想去看这个人。
但是他不看,这个人就能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的脸色一沉,所有人都跟着不敢动了,顾凭本来正挑了一块肉,看到周围人的反应,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格格不入,也放下筷子,老老实实地垂着头。
陈晏冷嗤一声,甩袖而去。
管事的腿都软了。他求救地看向赵长起:“是何处出了岔子,恳请大人明示,小的立刻去改。”
赵长起看看陈晏的背影,又看看坐得离他们八丈远的顾凭,忽然之间,他的眼角抽了抽。
赵长起僵硬道:“你将顾司丞的房间安排在了何处?”
管事有些愣。
顾凭不是随军监理吗?
管事心思本就八面玲珑,再加上在楼馆中与各路官员打了多年交道,深谙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按说这样的位置,多半是上面派下来盯人的眼,与统帅是不可能对付的。所以,他将顾凭的房间与陈晏隔了八丈远,力争让陈晏眼不见心不烦。
赵长起的眼神有一丝木然:“去给他换一间吧。毕竟是陛下择进按察司的人,不好慢待。”
又补充道:“……换到殿下旁边。”
管事睁大着眼。
原本他听到的关于陈晏的传闻,都是说这个秦王殿下性子睥睨。所以他才想着将那些令他不喜的人给远远打发走。
没想到,这传言真是不可信。
其实给顾凭安排的房间,虽然偏是偏了点,但是内里的布置也是上好的。毕竟是陛下的人,也不好得罪么。可便是这样,这秦王殿下也不愿让人以为他与顾司丞不睦,以至于在房屋的位置上排斥着他。说实话,不论实情如何,光是这份周全与忍耐,都让管事有点肃然起敬了。
他道:“小的这就去办。”
赵长起突然想起顾凭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让他这几日离他远一点。
……他好像,悟了。
赵长起郁闷得脸都要青了。回回顾凭把殿下给惹恼了,他这条可怜的池鱼多半就会被牵扯进去,数不清多少次,他在那边提心吊胆,被陈晏的状态弄得神经紧绷,受了多少惊吓,挨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折腾,全都是在替人受过。
罪魁祸首呢,就跟现在这样,吃香喝辣,那叫一个悠然自得——看,顾凭又往碗里舀了一勺汤!他还在喝!
赵长起瞪了顾凭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很对不起让大家等待。这三天睡了八个小时不到,事情一忙完我就赶紧回来啦。再次感恩比心~
第25章
星光低垂,无边夜色笼罩着颖安城中高低错落的屋舍。
一座宅院内,一个青年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摆弄着棋盘。
他一身青衫,这本来是微贱者的服色,但是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好像一个人遍历繁华之后,再大的富贵在他面前,都显得不会入眼了。即使身着这卑微的服色,但那种贵气已经流于内气溢于形表,成了他整个人的一部分。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习惯了万人俯首,从生下来就尊贵无比的。
青年道:“陈晏住下了?”
一个粗衣的方脸男子低声道:“是。”
接着,他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汇报给了青年。
“撇开运粮军,让士卒从颖安粮仓自行运粮……”青年叹了口气,微笑道,“本来还打算动用我们在运粮军里的人,在他的粮草里动一下手的。这下,计划被打乱了呢。”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但是方脸男子突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他抬眼小心地朝青年看去。
青年虽然口气惋惜,但是唇角含笑,一点看不出惋惜的样子。方脸男子很熟悉自家少主的性子,不知不觉间,他感觉周围更冷了。
青年笑了笑:“对了,那个顾凭,你见到了吗?”
方脸男子:“回禀少主,看是看到了,但是此人……”
他有点不好描述。
事实上,这几日的盯梢下来,顾凭除了那张脸十分显眼,在一众入南疆的将领中堪称平平无奇。方脸男子道:“恕属下愚钝,但我确实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任何突出之处。要么是此人善于作伪,要么是他背后还有别人。”
“是么。”青年弯起了眼睛。
他慢悠悠地道:“尽香丸一事,这位顾郎君打着我的名号,都把自己送到皇帝面前了。然后呢,又废了我在云宁山上费心经营的秘穴……吴炎,你说,我该不该回报他一下?”
名唤吴炎的方脸男子躬身道:“请少主吩咐。”
青年随意道:“我们在颖安卫里不是埋过一些人手吗,让他们扮成陈晏的冠甲军,劫掠些百姓。至于领头的人嘛,就说是顾凭吧。”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因为孟恩反叛的事,这些年,在皇帝明里暗里的默许下,整个颖安三镇的上下官员,基本都是不与陈晏亲近的。在他们潜移默化的濡染中,这地方的百姓对陈晏的军队本身就没什么好感。大军初来之际,用这一捧污水毁掉冠甲军的名声,还真不是难事。
而且,陈晏入南疆,整个颖安就是他的大后方。后方不稳,他这一仗就不可能打得安心。
顺带着么,还能令陈晏和顾凭生出嫌隙。反正他们本就不会和睦,这么添把柴加把火,内忧外患无休无止,这仗还怎么打?
方脸男子拱手道:“谨遵少主命!”
过了两日,三十多个百姓忽然联合写了一张状纸,状告陈晏军队罔顾军纪,纵容士卒劫掠百姓。
那状纸是由当地一个颇有声望的文士所写,为了让即使没念过书的人也能听懂冠甲军的罪行,状文的字句极尽平易通俗,但又特别容易让人记住。基本只要听过一遍,里面大部分词句就能上口重复了。
仅仅过了半日,这纸状书就传遍了颖安。有好事者不仅传唱,还手抄,满大街逮人就发。
赵长起过来找顾凭的时候,看见顾凭手里也拿着一份。
顾凭笑吟吟地扬了扬状纸:“干脆跟殿下说一声,让他把颖安收拢收拢得了。你看,这在别人的地盘上,一来就受欺负,连个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不辨喜怒的声音:“不错,还能开玩笑。”
顾凭回过头,就看见陈晏走了进来。
此时不示弱更待何时,他眨了眨眼,道:“殿下,有人冤枉我。”
这句话真像告状。如果他的声音能再委屈一点,而不是现在这么笑逐颜开的话,会更像一点。
陈晏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原本的郁火就是一散。
他放缓了声音:“你现在还指挥不了孤的冠甲军。他们也都知道。”
这个他们,指的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那些一同入南疆的将领。这句话是在安慰顾凭,起码在冠甲军中,无人会因此猜疑他。
陈晏轻轻将他拢进怀里:“想好要如何洗清了吗?”
顾凭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殿下,这不好洗。”
他说完,赵长起也拧起了眉。
谁都知道,这脏水从来都是泼上去容易,要想洗干净那就困难十倍百倍了。何况,看对方准备得这么充分,多半有后手,可是大军赶赴南疆在即,他们哪有功夫跟人在这上面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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