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搓了搓手指上的泥巴,又扒拉了个坑把苗给种了回去。
“主子你看见他是不是跟我看见猪蹄一样?”充恒试图帮他解决问题。
梁烨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没搭腔。
充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要不还是把他杀了吧。”
梁烨从地里站起身来,“朕不喜欢吃猪蹄。”
充恒沉默了片刻,低头吭哧吭哧啃自己的猪蹄,梁烨从草堆里摸出把小锄头来,指着墙边那块地,喜气洋洋道:“朕决定在那里种上棵橘子树。”
——
王滇刚醒没两天就开始上早朝,干坐着既不能用意念杀了梁烨,也没办法取走身体里的蛊虫,还不如找些事情做。
户部和工部因为赈灾银子的事情最近吵得热火朝天,又因为百里承安是礼部的人,又把礼部牵扯了进来,整个议事殿都乱哄哄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归根结底就是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事实上国库被分成了两半,大头被内朝那帮人拿着,户部就是想真想给也给不出来,户部尚书许修德跪在地上哭穷,“陛下,真不能再给了,河西郡那就是个无底洞啊!”
“许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河西郡是我梁国的土地,赈灾赈得是我梁国子民,什么叫无底洞?”
“你以为我不急!不信你跟我去看看国库里还剩多少银子!”许修德气得直打哆嗦。
王滇靠在龙椅上安静地听着,椅背有点硬,靠得也不怎么舒服,他至今没有见到过太皇太后本人,内朝的情况直到现在都没摸清,外加上回来的梁烨这个定时炸弹,他暂时还不太想动内朝。
但百里承安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了头阵,河西郡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数十万人等着钱粮救命。
洪灾过后就容易有疫病,荒年,产不出粮食就有流民,流民一多就要造反,造反要动兵,兵部那群人和朝上的十几个将军还嗷嗷等着要钱要粮,他拖了一个月,再拖怕是不成。
王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钱给难住。
要跟太皇太后开口吗?王滇垂着眼睛,想起那些被送到御书房的粥,又想了想数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最关键的是,如果他撒手不管,太皇太后那边会管吗?
王滇敲了敲椅背,闹哄哄的大殿里倏然一静。
“散朝。”王滇起身,留给他们一个冷酷的背影。
“陛下!”
“陛下,臣——”
“等等陛下!”
王滇没管后面的呼唤声,大步走进了后面的寝殿,云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陛下,去御书房吗?”
“不去。”王滇顿了顿,“你让人去找找朕身边那个充恒在何处。”
“是。”云福吩咐人去找。
王滇看着案几上的那些报表和统计图,现在梁烨回来了,那自己现在充其量就是个代总经理,董事长老太太搁后宫里沉着气静观其变,总经理皇帝在边上发疯,他找老太太也找得,但这老太太很可能比梁烨还要难缠。
不越级,那还是得找梁烨。
他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个疯子。
充恒带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处僻静的园子,碎雪园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吉利,结果一进去是铺天盖地的红,张扬热烈,芍药香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裹进去。
去他娘的碎雪园。
王滇觉得这园子跟它的主人一样神经病,充恒把他送到门口就不见了踪影,王滇顶着太阳往花丛里边走了许久,紧接着后腰就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他猛地转身,就看见梁烨躺在花丛里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冲他笑,一张俊脸在浓郁的殷红里格外惹眼,他手里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枯树枝,撩贱似的戳着王滇的后腰,“再走两步就踩到朕了。”
王滇见他这副懒散悠闲的模样没来由一阵憋闷,他天不亮就起来开朝会被群老头子吵得头昏脑涨吵到日上三竿,本该上朝的正主在这里赏花晒太阳。
“充恒说你找朕?”梁烨手里的树枝灵活地撩起他衣袍的下摆,黏黏糊糊地搭在王滇的小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抽着,跟耍流氓似的往他大腿根上滑。
王滇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气懵了才觉得这疯子在耍流氓,他伸手抓住那根枯树枝,梁烨也没使劲,他很容易就夺了过来扔进了旁边的芍药花丛里,“你知不知道内朝是怎么回事?”
梁烨一听是正事,满眼的兴味瞬间消散,整个人垮下来往后一翻,压扁了一大片花丛,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继续晒太阳,“不知道,没兴趣,管不着。”
要不是他小命捏在这厮手里,王滇指定一脚踹上去,“河西郡云水决堤,数万百姓等着钱粮救命,户部现在根本拿不出钱,银子大头都攥在内朝手里,边疆驻军要钱拖了快半年,你难道半点都不上心?”
梁烨伸手捂住了耳朵,“朕听不到。”
“梁烨!”王滇有些窝火,当皇帝的这样,想要整个国家跟着他一起完蛋么!
梁烨躺在繁花堆里冲他笑得灿烂,“你让朕闻闻,朕就带你去看内朝。”
王滇没反应过来,“闻什么?”
梁烨枕着根胳膊,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另一只胳膊抬起来指着他的脖子,“朕之前觉得有点像芍药香,但来这儿闻了闻又觉得芍药香太艳俗,你沐浴用得什么花瓣?”
王滇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到疑惑再到空白,反应过来后脸色变得铁黑。
然后穷尽了毕生的修养才没对着花丛里那张荡漾的脸一脚踩上去。
第7章 夜探
梁烨的手在他身前晃了晃,然后十分不见外地抓住了他没受伤的右手,“拽朕起来。”
王滇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看见他衣摆上沾的灰尘花瓣和草叶,嫌弃地想松开手。
梁烨力气大得吓人,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顺势凑到他颈窝里嗅了嗅,“唔,就是这个味道,朕能尝尝么?”
不等王滇回答,脖子上的皮肤就传来一阵温热潮湿的触感,恶寒从尾椎火花带闪电蹿到了头皮,王滇忍无可忍,一膝盖砸在了他小腹上,梁烨猝不及防吃痛,捂着肚子震惊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王滇也有些震惊。
按照之前梁烨的反应速度,他这一下子九成九会扑个空。
梁烨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阴沉,声音凉凉道:“很好,朕已经很久没被人打过了。”
这种霸道总裁式的狠话王滇听着耳熟,但完全掩盖不住他的愤怒,“你是不是有病!?”
“朕只是觉得香。”梁烨见他气得有些狠,不是很理解,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也没什么味道。”
王滇的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这人脑回路根本和正常人不一样,什么神经病闲得没事会舔别人脖子玩!
那种对着梁烨只能无能为力抓狂的感觉又一股脑涌了上来。
“你——”王滇深呼吸了好几下,费劲地把蹿出三里地的理智给扯了回来,“带我去看内朝。”
舔他妈的都舔了,绝对不能白让他犯病。
“朕一向说话不算话。”梁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怎么愉悦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王滇攒了二十多年的脏话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如果眼神能杀人,梁烨一定会被他凌迟而死。
他冷冷看了梁烨半晌,转身就走。
大片盛开的芍药花如同水流被人撞开又合拢,丝丝缕缕的香味缠绕在空气里,原本清淡的气味层层叠叠堆积,甜腻得过分。
梁烨抱着胳膊看着王滇离开的背影,拧着眉舔了舔嘴唇。
“主子,你干嘛轻薄他?”充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十二分的不解。
“朕没有。”梁烨理直气壮道:“朕只是尝尝味道。”
“尝出来了吗?比猪蹄还香?”充恒好奇。
梁烨那双发亮的眼睛如同穷凶极恶的饿狼终于找到了心仪的食物,他伸出手去,将王滇在花丛里逐渐变小的身影攥在了手心里,脸上洋溢起了兴奋的笑容。
“可比猪蹄香多了。”
——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云福跪在书案边上,低声提醒正在看书的人。
王滇将史书又翻了一页,这些繁体字看得他头昏脑涨,声音在一片寂静里有些低沉,“两百年前大安朝内乱,军阀混战,梁氏一族本是大安在东方的世家,为何最后是在北边建的国?”
“据说当年是从北方迁徙过去的,而后跟东方原本的氏族申氏多有摩擦,后来内乱干脆又回到了北方,申氏在东边建起了东辰国。”云福这段时间也跟着他看了不少书,外加身为土著对一些事情早就耳熟能详,“如今的太皇太后的舅舅就曾经是申氏的国君。”
王滇道:“太皇太后姓崔,中书令崔运是她的庶弟,两人素来不和。”
“是。”云福应道:“崔大人为人中正,嫉恶如仇,先帝在时查办过不少崔家的荒唐事,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大义灭亲。”王滇把手里的书使劲卷了卷,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先帝梁华不是太皇太后崔氏的亲儿子,梁华在时崔氏就垂帘听政把控着朝堂,等到了现在的梁烨,崔氏已经是大权在握,她掌控着的内朝同外朝说是分庭抗礼,实际上内朝完全碾压外朝这群大臣,他观察了一个月,发现自己手底下这群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吵架,能干实事的屈指可数,全靠着闻宗支棱着,不难想象等这老头一蹬腿,外朝这摇摇欲坠的架子怕是都撑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