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后,几个大臣依次出列。
“臣尚书右仆射晏泽晏宏光叩见陛下。”
“臣中书令崔运崔明达……”
“臣门下侍中卞沧卞修齐……”
“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臣户部尚书……”
“臣户部侍郎……”
王滇坐在龙椅上,听着一连串官职人名和一张张老态龙钟的脸,眼晕头也晕,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记住。
“臣礼部侍郎百里承安叩见陛下。”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王滇撩起眼皮看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这位就是闻宗力荐去赈灾的百里大人。
侍郎位在尚书之下,可就算是礼部的二把手,正四品上的职位,年纪轻轻就能到这个位置,想必是有点本事的。
“百里大人对河西郡云水决堤一事如何看?”他单刀直入,想看看这个年轻的侍郎有什么本事。
而后他就听百里承安不卑不亢,不急不缓,条理有序,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了三十六条治水赈灾之策。
“……陛下,微臣愚见。”百里承安微微笑道。
虽然这些半白半古的话他只能勉强听懂多半,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百里大人年仅十四便高中状元,又是我朝最年轻的尚书郎。”云福在王滇耳边悄声道。
王滇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年轻,但怎么算也在官场上浸淫十多年了,能做到侍郎,怎么着也不会是空有才华不干实事的人,他道:“好,那赈灾治水一事便交给你去做,拟个章程下来,需要什么尽管跟六部要,务必将河西郡云水决堤之事解决好。”
百里承安不可避免地震惊了一瞬,旋即按捺住了心底的惊骇,跪地叩头,“臣领旨。”
王滇又简要了解了各部的情况,原本计划一个时辰的会议硬是拖成了两个时辰,眼看这群老头有些坐不住了,他才施施然开口,“好了,就暂时先到这里,本旬休沐之前,户部把最近十年的户籍、土地以及赋税的情况整理上来,吏部近三年的官吏任免考核整理上来,务必要简单明了。”
“陛下。”户部尚书是个圆滚滚的胖老头,苦着脸道:“先帝在时,户部已经经久不用,税收一应事务全是内朝在管,我们户部恐怕收集不起来。”
“现在归你们户部管了。”王滇沉下脸来,“难道还要朕替你们去要?”
“臣不敢。”户部尚书吓了一个哆嗦,又瞟了一眼右仆射晏泽,硬着头皮道:“近十年的户籍、土地还有赋税情况繁杂,只一旬的时间怕是不够。”
“时间不够就加人手。”王滇眯了眯眼睛,“这个尚书你不干有的是人想干。”
户部尚书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诺诺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王滇起身,扫视了这群人一圈,冷声道:“就这样,散了吧。”
一直等到王滇的身影消失政事堂,一群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出宫的路上,闻宗被崔运和卞沧拦住。
“太傅,陛下如今突然转性,于我朝自是天大的喜事,”崔运跟在他身后缓步道:“只是观陛下的意思,怕是要弃内朝不用。”
卞沧道:“内朝之人同我等分庭抗礼多年,后宫前朝势力盘根错节,陛下此举怕是不妥。”
闻宗只慢吞吞道:“陛下此举自然有他的考量,岂是我等臣子能置喙的。”
“太傅,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崔运叹了口气,“这两年陛下有多荒唐我们自是有目共睹,若陛下真的——”
“闻太傅留步!”一道尖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三人驻足回首,便见一身形消瘦的大监快步向前。
“原来是杨公公。”卞沧笑道。
杨满全是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闻太傅,太皇太后请您前去一叙。”
闻宗和崔运对视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右仆射晏泽和方才吓得不轻的户部尚书许修德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许修徳轻嗤了一声,咬牙道:“耍那么大威风有什么用,装疯卖傻太皇太后老人家还能容他苟活,如今这般出头,怕是活不过明年去。”
“修德。”晏泽冷冷看了他一眼。
“学生失言。”许修德闭上了嘴。
“还是好好想想休沐之前怎么把东西交上去吧。”晏泽哼笑了一声:“这位脑子好了,怕是不好对付。”
“是。”
咕噜噜。
许修德疑惑地抬头,就见自己这位恩师面色有些许的扭曲,他旋即反应过来,“老师,学生已经吩咐人备好了饭菜,还请老师移步。”
夜幕低垂,被皇帝扣留到现在的老头子们没吃上晚饭,这会儿走路都显得有气无力。
王滇却有些吃不下去。
虽然在政事堂他表现得强势,但心里其实很没有底,而事实也是如此,他压根没指望开个会能看清楚这群老狐狸,不过是向外散发出去个信号,那些藏在暗处的对手自然会伺机而动,摸清各方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情,但他不得不下狠力气。
进攻在他这里就是最好的防守。
于是不管是前朝大臣还是后宫众人都发现,这位行事乖张的皇帝陛下失忆后像是突然转了性,变得无比勤奋用功,刚开始大部分人自然是欣喜的,但是随着陛下他天天上早朝,日日发任务,他们对梁帝的恐惧逐渐演变成了另一种恐惧。
“两次休沐学生都没修成,我已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每夜子时过后才能睡,天不亮就要起来早朝。”许修德顶着两个黑眼圈跟晏泽诉苦,“老师,陛下是想熬死我们吗?”
晏泽抽了抽嘴角,显然也是睡眠不足,气虚道:“陛下勤勉自是好事。”
“陛下让我们交上去的东西都无甚大用,还说要用那什么稀奇古怪的报表,怕不是在故意折腾我们。”有人忧愁地叹了口气,“近来我这头发少得簪子都快簪不住了,晏大人,就是我家后院的驴也不是这个累法,您行行好,帮忙去探探陛下的口风吧。”
礼部尚书笑眯眯地从他们身边路过,“赵大人,这可是陛下重用你们,换成我们开心都来不及。”
许修德皮笑肉不笑道:“冯大人,你们礼部向来清闲,不如给我们借调几个人手过来如何?”
“可不清闲。”冯清笑道:“新科马上就要放榜,我们忙着呢,工部人手多,许大人您去工部看看吧。”
“不看了!”王滇把折子往桌子上一摔,脑门上青筋直蹦,“通篇废话!”
云福见状赶忙奉茶,大着胆子劝他:“陛下,您这不眠不休一个月,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王滇眯了眯眼睛,“带几个人,去御花园。”
跟着他足足瘦了两圈的云福苦不堪言,“陛下是要在花园里看?”
“不看。”王滇一拂袖子,“去看看朕的青豆和番薯。”
云福和旁边帮忙挑拣资料的几个太监宫女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不用再画那些可怕恐怖的表格和统计图了!
王滇带着人去御花园看豆子和地瓜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前朝后宫,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后宫某处宫殿。
杨满躬身在屏风前,对着里面的身影道:“陛下这一个月来也只是天天上朝看他们吵,要的东西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什么规律,倒是喊了好几次头疼,弄出来的东西也稀奇古怪成不了气候,依老奴看,陛下这还是孩子脾气,今儿又忍不住去御花园看他种的地去了。”
里面的影子轻轻动了动,“说起来,子煜身边那个叫充恒的小子呢?”
“许是……许是陛下将人打发了吧。”杨满不确定道。
“去细查。”
“是。”
叫充恒的小子正蹲在墙头的树丛里生气,他压低了声音愤愤道:“主子!那个假货薅你的青豆!”
梁烨在墙的另一边摘衣摆上沾的苍耳,闻言问:“跟我长得很像?”
“不能说像,只能说一模一样。”充恒咬牙切齿道:“手背上的疤都丝毫不差。”
“真是费心了。”梁烨捏着个苍耳在指腹滚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让他有点兴奋。
“主子,我这就去杀了他。”充恒蹲在树枝上说。
“不用,我见见他。”梁烨将苍耳扔进旁边的水里,懒洋洋地说:“万一真是我双胞胎弟弟呢?”
“要是呢?”充恒跳下来,有点担心。
“那就把他削成人彘放罐子里。”梁烨拍了拍手,“让他天天给我唱小曲儿听。”
充恒使劲摸了摸胳膊,敬佩道:“主子,不愧是您。”
“走。”梁烨转身。
“主子,咱们还去寝殿等着吗?都等三天了,这个假货天天都在熬夜看奏折,一次都没去寝殿歇。”充恒有些头大,“我想去后宫。”
“你不想。”梁烨踩着被揪了满地的苍耳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瞅他,“朕的青豆被薅了多少?”
充恒夸张地伸长了胳膊,“薅了一半。”
梁烨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回寝殿。”
“啊?咱们还去等着?”充恒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