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了寿元给他人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至少在夜辞朝模糊的记忆中，不论何时看见娘亲，都是病弱的样子，明艳绝伦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轻纱，眼睛总是雾蒙蒙的，身上总是充满着各种草药的气息，只有伏在膝上的时候才能嗅见那一点淡淡的、几乎快要闻不见的香气。
是朱瑾的味道。
那之后应该是没过多久，他就再也闻不见这样的味道了，夜元把他赶了出去，只剩下他和娘亲在屋里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夜辞朝就坐在廊檐下，紧闭的房门传不出一丝动静。
远处有说话声悄悄地传来，窃窃私语，如同夏夜里的蚊子，惹人心烦。
这是剑神谷一处偏僻安静的小院，正值七月份，最热的时候，院子里原本种了许多朱瑾，红的橙的，各种颜色都有，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开了花，艳丽宛如霞光，但今年却连个花苞都没有看见，原本伺候花草的下人得了清闲，就躲在一旁说着闲话，都是一些刚进门不久的弟子，自认为说的声音小没人能听见，因而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他们说的东西夜辞朝已经听腻了，无非是说他娘是个妖怪，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谷主，还生了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出来，而且还是天生剑体，得到了青霜的认可，想来是和他娘一样，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迷惑了青霜的眼睛。
这些话他已经听到太多遍，各种版本都听说过，原来他还会难受委屈，但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不起波澜，坐在檐下认真的擦拭着青霜，除了娘之外，这是他第二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见夜辞朝没反应，他们还说，他天生不详，若非为了生他，他娘也不会这么早就要没了命。
夜辞朝擦拭青霜的动作顿住，原本听习惯的话在这一刻无比刺耳，屋内仍是没有动静，池水上平滑如镜，落下的叶子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上面，瞬间搅乱了一池的平静。
夜辞朝在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身后的门才推开，夜元从中走了出来，手中空无一物，沉默的从他身旁走过，没有将半点视线落在这个被露水浸湿的男孩身上，仿佛脚边只是一个空气，就这样沉默着渐行渐远。
等他走后，夜辞朝赶忙跑到屋内，娘亲一直躺着的床榻已经空落落的，只残留了一点依稀的熟悉的气息，风从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将这最后一缕气息都吹了个干净。
草木之精死后都会化作最原本的样子，夜辞朝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朱瑾的种子在哪，他想可能是被夜元带走了，但他又要放到哪里？
他急急忙忙的跑出屋，院子里已经是枯败一片，所有的花草都蔫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灵力。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向夜元问出这句话，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不安，夜元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冷的不像是在看他的骨肉，那一刻，他蓦然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或许真的是他的出生才导致了这一切也说不定。
俩人的关系本就紧张，原本朱瑾在的时候还会在中间调节一下气氛，但忽然间少了她的存在，连句体己的话都不曾和对方说过，比起父子，更像是陌生人。
夜辞朝也不是没想过和夜元像寻常父子那样相处，但每次看到夜元冰铸的脸庞和无情的眼神时，这样的念头便会瞬间烟消云散，连说的想法都没有，日子久了，到最后再也不会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甚至觉得以前的生活只是一场梦。
可是当看见夜元被三头犬吞没的那一刻，比起理智，身体已经率先冲了出去，花无欢是因为对合欢掌门的爱，那自己是因为什么？因为多年前那一场镜花水月、琉璃般易碎的幻梦？
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在他得出答案之前就已经到了三头犬面前，即便瘦骨嶙峋，却还是睥睨看着他们，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和自寻死路。
第三百二十五章 撑死你
噗嗤一声，在夜辞朝刚到三头犬身边的瞬间，夜归已经全然没入进了三头犬的体内，透过他撑得透明的肚子，甚至还能看见夜归没入其中的剑身。
夜归一刺进三头犬的体内，仿佛被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无比，任凭花无欢怎么使力也无法移动夜归半分，更别说触及到中间的黑球。
身后的魔气似乎被三头犬腹部的黑球吸引住了，蠢蠢欲动的想要往他身上涌去，花无欢不得不分出一些心神来控制住这些魔气，以免他们全部涌入进三头犬的体内，使得腹中的黑球愈发壮大。
夜辞朝见花无欢一时大意被三头犬控制住了夜归，便没有使用青霜，而是双手捻决，一道雷霆瞬间从天幕上落下，劈在三头犬身上，瞬间激起大片的雷光。
三头犬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这样的表情只停留了短暂的时间，很快花无欢发现原本艰难控制住的魔气忽然紊乱，不受控制的朝着三头犬身上涌去，魔气飘散如雾，很快就覆盖在了三头犬的身上，雷霆细密的青白色电光在这些魔气之下愈发黯淡，最后被魔气悉数吞噬，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夜辞朝眉头微皱，却没有再召唤出雷霆来，三头犬似乎发现夜归的灵力也不适合他，很快就将其吐了出来，花无欢双目赤红，看着三头犬的肚子，眸中有血光在不断聚集。
三头犬的肚子本就是黑的，即便现在撑得有些透明，也只是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而已，除了黑球的颜色浓郁看的清晰些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朦朦胧胧的模糊一片。
但在这样模糊的情况下，花无欢在拔出夜归的时候却瞥见一抹格格不入的白，转瞬即逝，却让花无欢心中一紧，原本还想继续往三头犬体内刺入的夜归在半空中猛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先前那抹白色曾经出现的地方，直到这抹白色再度出现，花无欢确定自己不是眼花后，僵硬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喜色。
花无欢：“师尊！”
花无欢大喊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进去，在他紧张等待的时候，白色的身影似乎动了动，动作极为细微，夜辞朝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变化，只有花无欢敏锐的发现了这些一丝一毫的变化。
确定师尊的方位后，花无欢便立刻估算好方位，三头犬会吸收他身上的灵力，索性就学着师尊的样子将灵力暂时的封住，夜归在三头犬的肚子上飞速而锋利的一滑，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便出现在剑痕所经之处。
但三头犬虽然没有躲避，显然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只要身上受了伤，便会从花无欢身上吸走一部分魔气来修复伤势。花无欢虽是魔族少主，但对魔气的控制还尚显青涩，再加上还要分心在三头犬身上，一心二用之下，难免会顾此失彼，对魔气的控制有所松动。
好在三头犬并不能一口气将他身上的魔气全部吸进去，似乎只能吸取刚好可以修复伤势的部分，余下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花无欢身上。
花无欢看了看他腹中的黑球，上面不知何时布满了白色的花纹，黑色的部分已经停止了增长，像是吃饱了一般，只有白色的部分不断地从师尊身上溢出，被黑球缓缓吸收进去。
花无欢不停的呼喊着师尊，起先顾锦还会给些反应，但到最后身体却重的很，从发丝到指尖都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住一般，使不出一丝力气，纵然神志清晰，能听见小徒弟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呼喊，但却控制不了身体，最终只能勉强蜷缩一下指尖，勉强传递出信息。
花无欢喊的嗓子都快哑了，终于看见师尊渐渐蜷缩起的一点指尖，幅度细微到难以察觉，却还是让他安心不少。
他一步跳到三头犬的背上，夜辞朝紧随其后，看着他现在已经平复不少的表情，问道。
夜辞朝：“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花无欢勾唇一笑，眼中的血光还未全然褪去，沉在漆黑眼瞳的深处，头上的血光没了魔气的遮挡，毫不吝啬的顷洒而下，落入在他的眼中，愈发显得他神情妖异。
花无欢：“他不是爱吃吗？那就让他吃个痛快！”
花无欢说着，手起剑落毫不留情的朝着三头犬身上刺去，一招招刺的极深，却又很有分寸，都离他的肚子还有一段距离，不是怕把三头犬戳爆了，而是担心刀剑无眼，伤到了师尊。
夜辞朝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合欢掌门还在三头犬手中的话，花无欢会用出远比现在更加残暴的方法，现在已经克制了许多，只是用着夜归不断地在三头犬身上造成伤势，还算是客气。
而且夜辞朝也大约明白了花无欢的计划，既然三头犬要吸收魔气恢复伤势，那便干脆一直重创着他，看到底是他恢复魔气的速度快，还是他们的攻击快。
这只是夜辞朝的理解，但又觉得他的想法不全然是他想的这样，魔气从他身后不断的溢出，丝丝缕缕的进入三头犬的体内，几乎在伤口出现的前一秒，下一刻便有魔气将伤势恢复，快的可以说得上是无缝衔接，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疤。
这样看的话显然是在做无用功，但花无欢却是眼前一亮，似乎这样的情况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夜辞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便不再继续想下去浪费时间，与花无欢一起，不断地在三头犬身上造成一道道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