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灵药，这分明是一株和它长得极为相似的毒药！
老郎中听见外面的动静，以为是自己的药没起效，连忙披了衣服出来，见到被打翻在地上的药以及闻人默身上沾着的血时，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捡起药草一阵端详，甚至还掐下来一小点放在嘴里尝了两下，忽然往地上啐了起来。
老郎中：“完了，这根本不是我要的草药，这是一种和它长得极像的毒药，不过销声匿迹了多年，我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快，快回屋，我给你们治！”
老郎中顾不得其他，拖着闻人默就往屋里去，小和尚现在已经不咳了，脸上却显现出灰败的气色，像是将要熄灭的烛火，唇边凝固的鲜血格外刺眼。
老郎中：“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后面准备药！”
老郎中已经慌了神，药是他亲自检查过的，但当时一时疏忽，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断肠草，食之肝肠寸断，不是那种会立刻要人命的毒药，而是慢慢地折磨人，疼痛会一刻比一刻强烈，至死方休。
老郎中不知道断肠草的解药是什么，据说是无药可解，但不管是什么药都要试一试，万一其中有一味药能救他们，哪怕是解了他们的痛苦也好啊。
后院里再度想起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比中午还要急，可以想到老郎中现在慌了神的样子。
闻人默在经过最初的惊慌后这会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这事不怪老郎中没看清，就算他看出了药有问题，但也会有其他的原因梗在中间，让小和尚的病无法痊愈，让他也遭受折磨。
闻人默艰难的走到小和尚面前，在床边坐下后，用袖子擦去他嘴边凝固的鲜血，嗫嚅着半晌，最后低声道。
闻人默：“对不起。”
小和尚摇了摇头，看他一脸愧疚又难过的样子，想要笑一笑安慰他，但腹部的疼痛突如其来，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小和尚：“不怪你，和你没关系。”
小和尚不是安慰他，说的是他的真心话。
不怪闻人默，也不怪老郎中，天道的意思，命运如此。
闻人默挪到小和尚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感受着小和尚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着的身体，伸出手把他搂的更紧了些，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在哭。
闻人默：“我不想你死。”
小和尚：“还会再见的。”
闻人默身上带着天然的淡淡的草木清香，仿佛置身于森林中，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照在身上，温暖的让人困倦。
小和尚：“不会很久。”
闻人默：“我们还会再见多少次？”
小和尚：“很多次，多到你不想再见我也不行。”
小和尚说着，被自己这句话逗笑了，虽然闻人默不是很懂笑点在哪，但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闻人默：“上一次我也是这么抱着你的。”
闻人默闷着声说道，这么抱着小和尚，感觉腹部也没有那么疼了，甚至还有一点困，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小和尚：“我知道，我刚刚想起来。”
小和尚有心事的时候话就会少很多，闻人默现在才发现，心里一动，还想问他什么，但小和尚头一歪，已经靠在了他的胳膊上，永远的睡了过去，闻人默也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抵挡不住的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在忍不住睡过去前，还不忘在墙上写下一行字，随后才放心大胆的靠着小和尚睡过去。
后院的动静很快就小了下去，老郎中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出来时，看到两人相互依偎靠在一起，神情安详，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已然没了气息，顿时心凉了下去。
但灰色的墙上也有一点殷红的颜色，不像是吐在上面的鲜血，老郎中凑过去看，那些痕迹在闻人默身侧，写的是两个扭扭歪歪的小字。
多谢照拂。
后来老郎中就将两人一起埋了起来，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让他们继续在一起。
闻人默再度醒来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变成了一粒种子，废了好大劲爬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这一次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外形和修为都没有变化，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像个叫花子。
他出来的时候身旁空荡荡的，小和尚好像在埋进去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在不知小和尚在哪，但闻人默明白时间到了后他和小和尚自然会相见。
总结了上一世的经验，在等着小和尚出现的日子里也没有闲着，出去后找了份营生，而后又自己做了些生意，不知何时竟成了地方有名的富商，等到小和尚敲响他家门说要化缘的时候，二话不说变卖了所有的家产陪着小和尚一起上路，一路上没有让小和尚挨饿受冻过，比上一世看着结实很多，但在十三年后那个夏末秋初的夜里，躲避暴雨的路上忽然遇到山体滑坡，将两人埋在了滚滚泥流之下。
第二百六十七章 桃花渡（终）
之后的每一次，不管他做了什么，哪怕将小和尚关起来也好，片刻不离的看着也好，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天灾或人祸，在夏末初秋的夜里，那个晚风吹起凉意的时候，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着。
到最后，他甚至狠下心来不见小和尚，只要两人不相见不相遇，那就应该能摆脱这轮回一般的诅咒了吧？
但终究是他想的太天真，凉风乍起之时，小和尚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眉眼清秀分明一如往昔，看着眼前枝叶繁茂桃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树下盘膝而坐，诵念着佛经。
小和尚：“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遍又一遍，声音低沉如雾，当露水在叶子上凝结而落，滴在小和尚阖目安详的脸上时，闻人默忽然间明白了，小和尚早就认出了他，也许是一开始，也许是在这一次遇见后，前程过往在脑海中浮现，清晰地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经历一般。
他忽然间就累了，说不出原因，努力了许久却还是一无所获，凭借着一腔强烈的执念和不肯放弃的倔强坚持到了现在，看着小和尚阖目安眠的脸时，这种疲倦从心里忽然间就翻涌了上来，不明所以，却又来势汹汹，几乎是转眼间就将他淹没于潮水中，难以自制，无法呼吸。崾殽
闻人默化作了人形，他如今化形的法术已经熟稔了许多，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连个完整的模样都不能保持太久，但相貌却一直维持着第一次化形见到小和尚的样子，许是怕小和尚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忘记自己的样子，所以才长久的保持不变。
小和尚本是靠在树干上，身后的支撑消失后瞬时就倒了下来，被闻人默稳稳的抱在了怀里，像是搂着稀世珍宝一般，可语气却是埋怨，甚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
闻人默：“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会记得这些事，为什么我用了这么多的办法还是没办法救你，为什么你还要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甚至连最后死都要死在我面前？”
闻人默将他搂的更紧了，不知道是不是朝露落在身上的原因，凉的他指尖都蜷缩了一下。
小和尚的手一直都是微凉的，印象中只有一次发觉到他的手是暖的，那是第一次见到小和尚，彼时他刚生灵智不久，控制不住自己的异样，一年四季不分冬夏都开着灼灼桃花，小和尚从他树下经过时，手掌在他粗糙的树干上抚摸着，又软又烫，忍不住就抖了他一身的花瓣，被对方说教一通后还不肯长记性，在小和尚于树下小憩的时候，落下一层又一层的花瓣，恨不得将他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往事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闻人默一颤，强烈的酸涩忽然就从心底袭了上来，眼眶发热，朦胧的水光罩在眼前，小和尚的神情看的不甚真切，恍惚间似乎看见他睁了眼，隔着遥远的时光与洪流，遥遥对视着。
但都是幻觉，除了一个冰冷的人躺在他的怀里什么都没有。
闻人默燃起了一把火，这样的火原本是他的梦魇，但现在已经能平静的面对它，看着火焰逐渐舔舐着两人的身体，甚至能看见自己身体被火烧的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多想就这样干净利落的结束，但他清楚地知道不行，火焰燃烧的时候，他依稀的记起那个夜里小和尚和他说的，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的话。
小和尚：“从前天竺灵山上有个小和尚，他日日灌溉山上的灵植灵树，有一天不知从哪来了个桃树的种子，按理来说应该将其除去，但见其已经生根发芽，小和尚心一软，便放过了它，将其挪到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好生照顾着。”
“桃树和其他的树都不一样，只是最普通常见的树而已，但小和尚却很喜欢他，闲来无事时便会坐在树下念经礼佛，或者对着树自言自语，日子久了那树竟也生了灵智，偶尔还能回应他。”
“小和尚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好好听他说话了，每日做完活后便在树下待着，怎么都觉得自在。”
“但那一日，天竺灵山上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是远处有两位仙人在斗法波及到了这里，将这些灵植烧了大半，本来怪不得他，但前来救火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桃树的存在，这种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再加上桃树都生了灵智，必然是有人照料，顺着往下查，很快就查到了小和尚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