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的时候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将趴在桌上小憩的花无欢吵醒,也可能是他太累了,只是眼皮动了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屋内的光有些太明亮了,少年白皙且轮廓分明的下颌在乳白色的光辉下有着玉一样的光,睫毛纤长乌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寒鸦振翅,勾勒出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
夜辞朝站在他身边,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昏暗的一点,勉强能看清周围。
光线朦胧下来,将少年的轮廓勾勒的更加深邃,皮肤上像是蒙上一层薄纱,隐隐绰绰看不清晰,但眼角的红晕却是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帘,他半边脸都埋在臂弯中,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和半边抿起的嘴角,哪怕现在是在睡着,唇线依然是紧抿成细细的一条,露出浓浓的戒备。
有一缕发丝落在他的鼻尖上,随着他浅浅的呼吸而一起一落,夜辞朝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将这缕发丝归于原位,而是慢吞吞的将几件叠好的衣服放在桌子上,随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的很浅,仿佛屋内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花无欢是真的累了,这一觉就睡了接近两个时辰,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到的都是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片段,无数的黑影从各个角落冒出,如蛇一般阴冷粘腻,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将他拖往不见天日的深渊,天空仿佛被血泡过一样,红的几乎发黑,他被困在天空的尽头,黑影桀桀怪笑,枯骨从土中转出,抓住他的脚腕,一点一点将他拉入堕落的深渊。
没有人会来救他,他甚至连挣扎都没有,甚至还有解脱的快意,反正去哪里都一样,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也不会有人想让他活着。
枯骨已经攀上了他的腰,他半截身子已经没入了污泥中,黑影缠绕着他的身体,捆住他的四肢,防止他逃跑。
其实不用捆,他没有逃跑的念头,除了这里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他越陷越深,转眼间污泥就已经到了他的下颚,鼻腔中充斥着腥臭的味道,那是鲜血经年累月而成的味道,血腥而不详。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甚至于嘴角还带着一抹惬意的笑,仿佛不是要坠入无间地狱,而是欣然去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沙沙声在耳边回想着,如同恶魔的低语,乌黑的泥土不断吞噬着他,不消多久将能将他全部吞噬,什么也不剩。
顾锦:“无欢!”
一个清冷的声线忽然响起,像是穿破厚重乌云的一柄利剑,在这血色天空下骤然投下一道明亮的光。
花无欢猛然睁开眼,那声音已经失了平日里的温柔,只有慌乱和着急,却不影响他听出这个人是谁。
师尊?
花无欢想要出声,但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黑影紧紧地锢住他的喉咙,将他所有想要宣泄而出的话全都截断。
白色的身影宛如一抹雪光,在这血色的光幕下飞快的穿梭,所经之处黑影退散,云层消散,身后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天际,地上是盛开遍野的花,甚至还有清风徐徐,将经年弥漫的血腥气全部吹散,风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和掩盖不住的冰消雪霁的清冽气息。
白色的身影笔直无误的朝着他这边而来,清冽的气息逐渐接近,萦绕在鼻尖腥臭的血腥气渐渐变淡,禁锢着喉咙的黑影尖叫一声松开了手,所有的枯骨已经化成了灰烬,被风卷吹到尽头,天地间骤然变了幅样子,万物明媚,欣欣向荣。
他迎着光而来,白衣仿佛与天上最轻柔的云融在了一起,他来到花无欢面前,对着他伸出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而纤尘不染的手,是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手,只是看一眼都让花无欢全身的血液都为之燃烧。
泥土将他的四肢固定住,本是动不了的,但看见那张清冷疏离却又对他露出温柔到极致笑颜的脸是,心底忽然涌出莫名的力量,竟从中挣脱出一只手来,放在顾锦的掌心上。
只要你来找我,不论天堂亦或是地狱,我都愿意相随,至死不渝。
微风扬起他们的衣袖和乌发,白色的花瓣在空中打折卷落在他们的发梢,阳光和煦,春风不燥,两只手紧握着,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花无欢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对面的人却先一步开口,带着无尽的悲呛与爱恋,视线贪婪的扫过他身上每一处,描绘着他每一处轮廓,说出的话语却是拒绝。
顾锦:“不要来。”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到这个地方。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你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有师尊在,师尊会为你铺好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怕,师尊会永远陪着你,早起的第一缕光是我,初春的风是我,落在你唇角的第一滴雨是我,一切都是我,我会永远的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所有未能言说的话语从他们相连的掌心沿着手臂传了过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却让花无欢的心一点点的寒了下去。
花无欢再一次张口,但声音仿佛被剥夺了一般,只有哈哈的嘶气声,不成调也不成字,顾锦慢慢揉着他的头,温柔而眷恋,随后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微凉的唇相碰,带着一点咸湿的味道,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顾锦不舍的松开,嘴角的笑像是强撑又像是发自肺腑,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别无他物。
顾锦:“回去以后要好好的。”
顾锦笑着说道,缓缓地松开手,天地骤然崩塌,像是搭起的积木被人抽下一块,四分五裂的崩坏开来,脚下的地分裂开来,花无欢瞬间失去重心,掉了进去。
手徒劳的伸在半空,摸到的只有黑暗,白色的黑影在不断崩溃的世界中温柔的看着他,无声的说着。
顾锦:“我爱你。”
永远。
第二百四十章 易容
花无欢醒的时候,昏暗的光线一下涌入眼帘,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亦或是还在梦中。
直到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被一双冷白的手推到面前的时候,思绪才从血光漫天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花无欢低声道了谢,房间内温暖如春,偏偏脸上有几分凉意,抬手一摸,入手却是一片湿意,梦与现实分不清,竟怔怔的落下两行清泪。
屋内的光线昏暗如夜,反倒显得他脸上的泪痕格外显眼,夜辞朝静默的注视着他,眼神冷静而锐利,仿佛看破了一切,却不言说,只是轻声道。
夜辞朝:“喝杯茶吧。”
花无欢握住茶盏,苍白到有几分透明的手指被这微烫的热气熏出了漂亮的粉色,像是冰雪覆盖下露出的花苞,美矣怜矣。
光线渐渐明朗起来,照亮对面那人消瘦的下颚,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被他擦去,力气太大,脸都被擦红了。
花无欢:“这是什么?”
清茶的热气缓缓消散,好半天后花无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
夜辞朝:“是剑神谷弟子的衣服,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该到残乌了,到时候你便穿上这身衣服跟在我身边,我会将你带到合欢掌门身边。”
那衣服叠的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不像是有人穿过的样子,衣服旁边还放了一柄长剑,没有什么特色,就是剑神谷弟子人手一把的标配。
夜辞朝:“你的夜归太显眼了,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先暂用此剑罢。”
夜归天下间仅有一柄,之前在论剑大会上才亮过相,以防暴露的风险,还是少用为妙。
花无欢一边感慨着夜辞朝的心细如发,一边好奇的问道。
花无欢:“我见你们这一行人数不过十余人,若是发现多出一个该如何?”
夜辞朝:“不会有人发现的。”
夜辞朝垂下眸,睫毛轻颤,神情间略带不自然。
夜辞朝:“有一位弟子我让他在屋内安睡,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夜辞朝说的很委婉,翻译过来就是我打晕了一个弟子,到时候你就顶替他的身份跟在我身边,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残乌。
对夜辞朝无私的帮助,花无欢感动的同时,也为这位被选中的弟子默哀了三秒。
眼下时间不多了,花无欢也不再和夜辞朝客套,拿起桌上的衣服就往屏风后面走去,明珠的光辉穿过屏风在上面投上一个模糊的剪影,衣料摩擦的声音随着少年的动作在屋内细细的回响,桌上的香炉里燃着的是他常用的冷香,清幽而凝神,此刻却掺杂了些许其他的香气,是他没有闻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气味。
这身衣服不难穿,花无欢很快就换好出来了,衣服大小合适,穿在身上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见他出来,夜辞朝又拿出一个薄如蝉翼的东西贴在他脸上,花无欢感觉到他的手在脸上不停的调整着什么,但因为闭着眼睛,看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东西与脸贴合的愈发紧密。
夜辞朝:“好了。”
不多久夜辞朝便松开了手,拿了面镜子放在他面前,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张普通不过的脸,陌生的很,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仿佛是他本身做出来的表情一般,看不出来任何破绽,好像他本就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