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那容云鹤呢？”
风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着急。
云姬：“还在那里。”
云姬说着话，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苍白而柔弱的手，有一抹红色从漆黑的门缝中一闪而过，快的仿佛一阵风。
顾锦看向她的掌心，那里躺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玉珠，上面不断变换着各种色彩，凑近了看才发现里面装着的却是村子里所有人，包括昨天见到的小胖墩，此时也是双目紧闭，安详的躺在珠子中。
顾锦：“这些人竟不是幻象？！”
珠子中隐约透出了魂魄的气息，庞大而复杂，全都来源于这些人。
云姬：“当年镇压魔族的时候，这附近有一处常年被魔气侵蚀的村落，村子中的人虽未堕魔，但也不被外界接受，甚至想将其除之，以免魔族死灰复燃。”
云姬：“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来不及将他们转移，只能在封印之时将他们一并带入了长守中。”
云姬：“凡人的身躯如何能受得住魔气长年累月的侵蚀，本就时日无多，于是我便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按照他们村庄的模样给他们建造了一模一样的住处。”
云姬：“长守地界特殊，再加上四周的封印，他们死后灵魂无处可去，便只能改动了他们些许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云姬说的时候，顾锦已经布下了隔音结界，同时用余光瞥着小徒弟的反应，见他没听到关键的地方，便松了一口气。
顾锦：“这么久了，他们就没有起疑心吗？”
云姬：“谁知道呢，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将他们的记忆删除部分，也许他们有所察觉吧，这人不但一直关着他们，还肆意改动他们的记忆，想来是恨毒了我吧。”
珠子在云姬手中，发出莹莹幽光。
顾锦：“我觉得他们是感激你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嫁
门缝还未关合，藏在阴影处的红色隐约露出一角，看的不真切。
“若不是我将他们困在此处，何至于死后灵魂都无处安息。”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嗤笑和嘲讽，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同样被困守在此处的自己。
千年的时间，独守着苍茫而空旷的地方，唯有几栋木屋，一泓湖水，余下的便是那一望无际的浅草茸茸。
说是困住了他们，又何尝不是困住了自己，为看守魔族封印也好，为守住这一方天地也罢，千百年的守在这，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归来，亦不知会不会归来的人。
顾锦：“他们若是恨你怨你，又怎么会等你每次出现的时候都那么高兴，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要真的讨厌你，那个小胖墩也不会宁愿自己摔了，也要把东西贴好。”
顾锦的视线从空荡荡的门扉上落下，低声的叹了。
顾锦：“我原来以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你伪装出来的，现在想来，他们本就是有血有肉的人，哪怕被你抹了记忆，潜意识中还是记得，你是为了他们才做到这样，若不是你把他们带到长守，想来外界也容不下这些被魔气渐渐同化的人，想来最终也逃不过一死。”
云姬：“……可他们现在也是一样，哪怕死了魂魄也被囚禁于此地。”
顾锦：“但至少这几年他们一直过得安稳且平静，像个普通人一样，普通的生活在村子里，远离一切纷扰。”
云姬不言，唯有掌心轻轻地颤抖着，红色的衣袖中隐约露出雪白的皓腕，珠子上的光辉变幻的速度愈发加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顾锦这才看清楚，不是云姬的手在抖，而是这个珠子在颤抖，像是有生命一样，直接从她的手上滑落，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还不等顾锦把它捡起来，只见一阵彩光从珠子中射出，光线很温和，并不刺眼，等光芒褪去后，眨眼间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许多层层叠叠在一起的虚影。
都是村民的魂魄，魂魄本就轻盈而虚幻，相互交叠在一起，几十号人竟都勉强的站在了台阶上。
顾锦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在现在是白天，看着虽然害怕，却还不至于惊悚。
他立刻跳下台阶，来到看呆了的小徒弟面前，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确保不留一丝缝隙。
顾锦：“不怕不怕，有师尊在，他们一会就走了。”
被晾在一旁的风无尘心情很是复杂，不过是些没有恶意的魂魄而已，送去投胎就行，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他怎么感觉害怕的不是他的徒弟，更像是掌门呢？
不经意间发现真相的风无尘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他是不是也该收个徒跟上他们的步伐？总觉得最近合欢师徒间相处的模式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花无欢被师尊捂住了眼睛，睁眼闭眼都是黑乎乎的，索性就放弃了挣扎，配合着师尊道。
花无欢：“多谢师尊，徒儿真的好害怕呀。”
为了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害怕，他甚至还抖了抖，好让师尊继续安慰着他，顾锦也不负所望，坚定地相信小徒弟是被这些东西给吓到了，安慰的更加用心了。
风无尘觉得没眼看，自觉且默不作声的往稍远的地方挪了挪。
台阶上的众多魂魄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碍眼过，但出来一次也不容易，知道将要离开这里，便抓紧时间七嘴八舌的说道。
村民：“哎哟，没想到真的能出来，在这个小珠子里都快憋死我了。”
说话的大婶顾锦还有印象，正是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见到的人，当时知道他们是云姬邀请来的人时，表现的十分热情，等云姬来的时候还塞了许多东西给她。
村民：“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地方这么大，怎么这么空，唉，早知道就拿木头刻些什么东西放这好了，闲的时候还能解解闷。”
那是村里的木工，去给云姬准备婚礼所需的东西时，也曾打过交道。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顾锦虽然都叫不出名字，但都很是眼熟，此刻他们都密密麻麻的挤在台阶上，阳光从他们身上毫无阻拦的穿过去，脚下一点影子都没有。
顾锦瞬间就不觉得他们和蔼可亲了，好在他们现在只想和云姬叙旧，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呆若木鸡的三个人。
那些魂魄堵在门口，透过半掩的门缝和里面的云姬亲切的说着话。
门忽然间缓缓地开了，魂魄碰不了实物，能开门的只有里面的云姬。
从黑暗的房间中缓缓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一身红色的嫁衣，薄如蝉翼的轻纱上用金线绣满了簇拥在一起的合欢花，花瓣的边缘用银线勾勒着，在阳光下艳丽的盛开着。
她的头发也是轻轻的拢在头顶，却只用了一根简单的木钗固定住，温婉而安静，美则美矣，却与身上华丽的婚服显得过于单调，好像缺了些什么。
花无欢听着周围忽然间安静下来，师尊捂住他眼睛的手也少了些力气，他握住师尊的手腕，见师尊没有阻止，便自己露出眼睛，看到不远处穿着嫁衣的云姬，下意识道。
花无欢：“师尊，风峰主好像还没有换衣服啊。”
顾锦立刻尴尬的笑了笑，瞥着风无尘万年不变的表情，觉着他应该是美听到，便小声道。
顾锦：“嘘，别说了，先看着。”
风无尘确实是面无表情，但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回答这对师徒的话。
果然是因为自己没有徒弟，所以才理解不了他们师徒的想法吗？风无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云姬看着围绕在门前的魂魄，每个人她都记得脸，也都记得名字，但看到他们透明的身体，心里一阵酸涩。
云姬：“对不起，是我把你们一直困在这里，还擅自改动了你们的记忆。”
云姬低下头，已经做好了被咒骂的准备，但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耳畔只落下了几声善意的轻笑。
村民：“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们都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今天大家伙都是来送你出嫁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征兆
他们说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意，真挚而温暖，恰如这三月的暖阳，温暖不燥。
云姬低头看着身上的嫁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亲手绣的，每一处的花纹都抚摸过无数遍，当年她还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等她穿上这一身嫁衣出现在段郎面前时，段郎该是个什么表情。
现在她也忍不住会想，却远不如以前那般娇羞，甚至是心如死灰的平静，更多的应该只是回忆吧，她想。
云姬：“我已经没有想嫁的人了，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穿上试试罢了。”
顾锦抬眼看向云姬，她就站在门口，阳光从屋檐上照下去，刚好在他们面前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光线，他们站在明亮处，四处都是三月和熙的阳光，而云姬刚好站在那条线的后面，身后的门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哪怕是正午，屋内也没有一点光，可她的房间也是有窗户的， 哪怕再偏再小，这个时候也该有些光能照进去的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