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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池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她只不过是在给裴年钰送何琰君做的点心之后,故意从涵秋阁侧面绕了一下,无意间碰到了以前相熟的丫鬟,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算完成了。
而连霄也没有食言,给了她一百两银子——顶她一两年的工钱了。
那几句话也很简单:
“——对了云蕊,你听说没有,王爷好像最近要准备迎娶王妃了呢。”
“——咦,我未曾听夏瑶姑姑说起呢?”
“——嘘,我也是听我家姑娘……哎呦我得回去伺候我家姑娘洗漱了,回见回见。”
“——云池姐姐怎么遮遮掩掩的,又搞什么鬼……”
一墙之隔的楼夜锋听得这几句话,动作停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他坐在自己的屋中,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暗色的黄昏如同他的心情般,仿佛能看得到即将到来的黑夜。
而他却无法伸手抓住夕阳留下的最后的一丝温暖,只觉他的心也随着光线的沉没,骤然冷了下去。
他抬头看向主人寝殿的方向,以后那个屋子里就会有女主人了吗?
而不再是……只有温柔的王爷和他忠心的影卫独处一室。
他的主人,也不会再对他说那些逗他脸红的话,不会再找理由偷偷亲他,不会再……
就如以前的十年一样,他的主人依旧对他信任敬重,却只有信任和敬重了。
这样的日子………他能过得下去吗?
楼夜锋终于发现,他已经被一波又一波巨大的恐惧所淹没。他也终于发现,过去的那几个月里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王妃……曾经这两个字是属于他的啊。
是主人亲口许下的。
可他没有敢认,于是终究即将从他的指尖溜走。
楼夜锋有些后悔了,他起身想去问问主人,难道您说的话不算了吗。却随即又默默地坐了回去,而后,慢慢地将脸埋在了袖子里。
他是影卫,他怎么可以去质问主人。
如果他还想在这府里继续当影卫的话,就应该知趣地不提此事,主人便还能容得下这样的一个下属。
如果他真的把这事摆在台面上的话……主人恐怕便真的容不下这样一个心怀鬼胎的下属了罢。
安静的屋内静可闻针,只有一个黑衣的影卫躲在自己的臂弯中绝望地偷偷念着主人二字,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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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琰君和连霄等了一下午,府里不见任何动静。到黄昏时,她忽然右眼皮跳了几下。
“怎么回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影卫们没有来传信,我怀疑出什么问题了。”
连霄也面色严肃:
“这,不可能吧,都逼到这种程度了,老楼不会还没有反应吧?”
正讨论着,忽然影卫来通风报信说楼教习要往这边来。
连霄右眼皮接连跳了三下。
“我先离开一会儿,不能让老楼知道我在这。”
“好。”
何琰君起身迎接楼夜锋。
“不知教习大人有何贵干?”
楼夜锋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听说王爷要迎娶王妃了。”
“琰君未曾听说此事呢?教习大人不如进来说话。”
楼夜锋不置可否,进屋坐下之后,拿起茶盏喝了两口,似乎在组织语言。而后他放下了茶盏,面色平静地道:
“我来此……是为了嘱咐你几个事的。”
“教习大人请讲。”
楼夜锋垂眸看着茶盏里飘着的茶叶:
“王爷平时……不喜欢有人随时在身边服侍。不过王爷的衣服他自己不太爱打理,到时候可能你得费下心了。”
“王爷平时用膳爱吃清淡的,虽不特别喜甜,但是却绝不爱吃苦的。”
一条一条地说下去,楼夜锋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茶盏里那根茶叶。他坐在那里巍然不动,黑色的身影仿佛一座山一般沉静安稳。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仿佛心头的血肉被一片一片地剜了下来。
“王爷饮茶……不喜浓茶,切忌茶叶多放,切忌沸水入茶。”
“王爷他平时……”
直到他眼圈微红,话语中带上了些微不太对劲的腔调,他这才恍然惊觉,连忙将茶盏放下,道了声告辞。而后有些落荒而逃地出了门去。
何琰君目瞪口呆。
她惊了半晌,忽然大喊:
“连霄!!快滚出来!!”
连霄急忙从附近的屋檐下飞身进屋。
“怎么了怎么了!”
何琰君抓住他的衣襟拼命摇晃:
“你出的馊主意!事情大发了!老楼他居然信以为真了!”
随后便将刚才楼夜锋的话重复了一遍。
连霄一下子脸色就吓白了:
“……怎么会这样?”
何琰君不停地揪自己的头发:
“我怎么知道!这楼夜锋是圣人不成,自己的主人都能拱手让人,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们家王爷了。”
连霄一口咬定: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按你所说的,他方才那个语气分明就是极其舍不得……”
何琰君头秃:
“要不你快去跟你主人坦白吧,让王爷想想怎么办,这……这会出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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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连霄想出法子来,忽然听得门外一声怒意:
“嗯?出什么事?不对,连霄你怎么在我妹妹屋里!”
何岐见连霄居然跟他妹好像很熟的样子,顿时有些隐隐的生气。
在搞什么……他每天白天都不当值,怎么感觉错过了什么事情一样!
何琰君当然不能把他们计划失败的事情告诉何岐,只随口说了句:
“哦没事,我们俩闲着没事讨论一下老楼的八卦。”
何岐皱眉:
“讨论他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嘛,琰君你别去惹他。”
“是这样的,这几天不是王爷一直教我做点心嘛……”
收徒的事裴年钰已经告诉过何岐了,何岐倒是不奇怪。
“但是老楼他看王爷老过来找我,好像有些醋着了。我这不是和连霄在猜嘛,老楼什么时候会跟他主人打翻醋坛子……”
何岐十分纳闷的样子:
“你们猜这个有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跟主人打翻醋坛子?”
何琰君呼吸滞了一下:
“……哥你什么意思?”
何岐抱臂看着他俩,仿佛在看两个智障,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他是影卫,他再怎么难受也是他自己受着,还能跟主人哭去不成?他要真去跟主人翻醋坛子,他也不是楼夜锋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
连霄十分僵硬,何琰君亦是如此。何岐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他们直到现在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这些法子似乎真的有问题。
何琰君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和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完全相反,犹不死心。便试图套话:
“这……影卫都是这样吗?那这影卫当得也太……难受了吧。”
何岐叹了口气,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这又有什么难受的,影卫本就是只以主人的安危为重,自己如何并不重要。老楼更是如此,他只在乎主人,怎么会在乎自己。更遑论在这种事上与主人的意志相背。”
何琰君与连霄面面相觑。
“对了,我到时辰该去当值了。嘱咐一下,你和连霄少八卦老楼。”
说罢,何岐飞身离去。
屋内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连霄苦笑一声:
“何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两人配合已久。论了解楼夜锋……我远远不如老何。是我大意了。我虽也是影卫,之前许多年却一直是江湖中人,老楼这般的人,我委实理解不了。”
何琰君看了看他,这连霄在府里一直便是神色淡淡有些散漫的样子,本就和其他影卫的行事不太一样。只不过因着医术精湛职位也高,旁的影卫也管不到他。
“那我……”
连霄忽然抬头,目光清明:
“不过,多亏老何提醒,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琰君已经完全不信任他了:
“你有把握吗?别再搞砸了!”
连霄叹气:
“当然,既已找到弱点,那就是十成的把握。这次与你无关,不用你费心,只我自己一人便是了。”
何琰君有些忧愁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计划,不能说与我听?此事是因我而起,怎地还把我甩开了。”
连霄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事儿,你的身份不便掺和。你究竟是外人,已经为主人做得够多的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何琰君本能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如果说连霄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外人身份不便掺和。那连霄身为王爷的影卫又怎么就能随便掺和了?
“你……”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事关机密,你哥哥也未必知道,不要乱猜。”
何琰君叹了口气:
“好,我不问便是。”
“这次一定能成,你放心就行。只不过,我可能会被主人……算了算了,横竖我这条命是主人救的,就算主人要……我也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