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看看,见桌子上的半盏茶还温乎着, 便分毫不客气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楼夜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林寒喝过的杯子。”
“噗——”
连霄赶忙把茶盏放下了。
“不是,怎么林寒还深更半夜的往你这里跑呢?这家伙,太不懂事了!这要是传到主人耳朵里去,老楼你……”
话没说完, 楼夜锋听到主人二字, 眼神已经先暗了下来。
“主人他已经气我气成这样了, 也,也无所谓再多一点……”
连霄见说到正事了,便也正色劝道:
“你怎可如此作想。你惹了主人生气, 这几天可消停些吧, 好生顺着主人些……”
楼夜锋心道, 这话的口吻与方才林寒所说的竟然分毫不差,都是劝他顺着主人些。林寒是陛下的影卫也就罢了,他们规矩严,看不过他的行为自然可以理解。
然而连霄这般先前在江湖上浪荡的,也来劝他,也觉得他太过分了……楼夜锋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心中本已经下定的决心又有些动摇了。
他哪里知道,连霄劝他是因为连霄摸清楚了主人的性子。主人心软没有底线,他只怕楼夜锋不知进退,仗着主人一直纵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踩上去,那就不好了。
主人究竟是王爷呐。
可楼夜锋纠结了一会儿,又斟酌道:
“主人习武偷懒,我严厉些也是应当的吧……冒犯主人之事自当之后请主人责罚……”
这话说的,他自己也无甚底气。
连霄听了以后更是脸色都变了:
“老楼你不会明天还要这样对主人吧?”
他此时此刻竟然替主人觉得心疼起来,不由得从座位上霍地起身,一甩袖,指着桌子上那些冒着热气的白砂锅:
“你你你,楼夜锋,你真是白瞎了主人的一片心意。主人他被你气成那样,他晚上还去亲自给你做药膳,你就这么对待你的主人的?”
楼夜锋顿时惊住了:
“你说什么……?主人他怎么会……?我只道主人他生我的气了……”
连霄冷冷地看着他:
“主人他当然生你的气,而且气得不轻!但是主人依然挂着你的身体。”
“楼夜锋,你莫要仗着主人宠着你,你就罔顾主人的脸面。你……不要对不起主人的情意才是。”
楼夜锋顿时一阵一阵的酸楚涌上来,心口堵成了一团。他当然知道主人还在生他的气,可这一招却让楼夜锋完全措手不及。
主人您这般的温柔心意,却不知让属下如何是好啊……
他闷闷地应了:
“……我知道了。”
连霄见他依然犹豫不定,不由得冷哼一声:
“懒得管你了。药膳趁热吃了吧。”
随后便出了门,只留楼夜锋暗自纠结着。
…………
且说这边裴年钰在湖畔练功,只一招一招地练着白天里学会的那第一式。有绛雪在旁边给看着招式要点,倒是也成效颇速。
这一天之内把同一个招式不知又重复了几千遍,裴年钰自然觉得无聊之极。只不过他一想到楼夜锋白天时说他武功太菜,又没天赋又不用功,便心中发紧,抄起扇子来继续练。
其实,他也不想让楼夜锋黑着个脸对他,更不想在楼夜锋的眼睛里看到失望。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自己觉得……他的武功配不上楼夜锋。
他明明身负和楼夜锋一样深厚的内力,不说和他家夜锋一样强,至少……他不想让别人家的影卫来嘲讽他,嘲讽他菜,再顺道嘲讽楼夜锋教得不行。
所以,裴年钰即使气他家夜锋伤了他的心,却依旧练了一整晚。
“主人,您歇歇吧。”
绛雪打了个呵欠,关切地看着主人。
裴年钰摇了摇头:
“我再练会儿,这样明日夜锋就能教我新的招式了。”
明天……明天,唉。
不知道自己做的那药膳送去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家夜锋看见那药膳会作何感想。
他的夜锋……会心软吗……
他的夜锋看到他练了一整晚,会表扬自己吗……
裴年钰心心念念地想着明日楼夜锋是否会对自己好一些,全然不知几个时辰之后他将遭受到什么。
………………
裴年钰一直练到了朝阳初升。
云韶给他送来了早膳,依旧做足了规格的十多个碟子盘碗将湖边的石桌摆了个满满当当,裴年钰却依旧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地吃了两下便罢。
他站在湖边,心里正猜测着今天他的夜锋会不会听话乖巧一点,如果夜锋能乖乖请罪的话那么他就把夜锋稍微吓一吓然后放过他……
裴年钰的小算盘打得挺好,谁知不一会儿,楼夜锋来到了静心湖边,手里依旧拎着那条荆杖。
随着楼夜锋的走近,裴年钰看着楼夜锋依旧坚如寒冰的面孔,愕然。
楼夜锋实则也心里发怵,昨日虽计划着要照旧严厉些,这主意却并不怎么坚定。
是故楼夜锋见了主人也有些不自在,没敢打招呼亦或者是寒暄。只隔了三尺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影卫参见礼,而后言简意赅地道:
“还请主人将昨日所学,为属下演示一遍。”
裴年钰看着既没有来请罪也没有来安慰他的楼夜锋,仿佛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一般,亦仿佛没有吃到他自己亲手做的药膳一般,沉默了。
裴年钰在原地呆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的夜锋居然能这么狠心。
……他的夜锋看不见他手上包扎的白布吗?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淡定地当做看不见,问都不问?
裴年钰只觉原本略带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去,转而从胸口窜上来一股火苗,他看着楼夜锋,只想将胸口的质问破口而出,然而终究是忍住了。
他看了看楼夜锋,直接没接话,飞升腾空而起,展开身形——
一式照水清淑,转瞬间便演示完了。
裴年钰轻功落地,冷冷地看着他。
“熟练尚可。下面,请让属下为主人演示这第一式之中的数个变化。”
招式只是最基本的,这一式之中的变招才是防卫应对、克敌制胜的关键。
是以这所有的变招,都是为了面对各种不同的敌人,用着不同的兵刃攻来的招式。
楼夜锋将变招演示完毕,将扇子还给主人。裴年钰不待他说,就接过来扇子自己练了起来。
期间楼夜锋见着练错的便出声指正,裴年钰也径自改正,也不接话,也不理他。
这变招比招式本身要多了数倍,他本以为自己练起来必然更加艰难,然而不知是心中有气亦或是不想让楼夜锋和其他影卫看了笑话,竟然一个时辰就将招式的要点都掌握对了,有点似模似样了。
裴年钰以为还是会像昨天那样练个成千上万遍才能算练熟,便看了看湖边长身肃立的那个黑色身影,皱了皱眉道:
“剩下的本王自己练就是,楼教习不必在旁边看着了。”
谁知楼夜锋忽然从脚边的木箱子里抽出一把制式精铁长剑,拔剑出鞘。而后脚尖一点,站到了裴年钰的对面,剑尖斜指地面,冷静地看着他:
“主人莫要以为练熟了招式就是会使了,还得能用得出来才是。后面的部分,属下来与您对招。一应兵刃皆是未开刃的,主人可放心。”
裴年钰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楼夜锋在武学招式上有多么强大,博采众长以至于自成一家,百般兵刃皆随心所欲。他以还没怎么练熟的招式去应对楼夜锋的攻击的话……
那肯定会败得很难看。
裴年钰偏过了头去,愤愤地道:
“……本王不想与你对招,换个人来。”
楼夜锋的声音也冷了三分:
“主人何必如此好高骛远?不说何统领他们,便是普通的影卫,主人您现在都接不住他们的招式。属下是最弱的,主人您先能赢过属下再说吧。”
裴年钰转过头来怒视他:
“你……!”
他只是不想输在楼夜锋手下罢了!
“主人莫要想着胜负无谓,若主人连着十次未能接下属下的招式,主人的手心可是要小心点了。”
裴年钰瞬间攥紧了自己的扇柄。
十次——!
他怎么可能在十次之内赢过这个曾经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裴年钰惊愕地看着楼夜锋。
楼夜锋被主人含着怒火的目光一盯,心中一抖,差点就没握住剑柄。
只不过他在看到了主人目光之中隐约被点起来的好胜之意时,又强行稳住了心神。
对,就是这样。
武者学武,必然要有胜过对方之心,方才能将招式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招式临机之时用哪一招、该如何用,这是完全无法用语言去讲授的。必须要在无数次的对阵之中,努力的想方设法地要胜过对方,方才能一点一滴地积累出经验来。
别无他法。
主人本就不是争胜的性子,先前那么多年又沉浸书画,性情温润。若一直无争胜之心,如何能领略得到这招式的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