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影卫顿时隐晦地投过来几个感激之色,随后隐入了宫墙之中。
………………
此时此刻,勤政殿中。
按例来说,每次大宴之后的第二日并无常朝,只不过因为发生了行刺事件,因此还是开了个简短的朝会,向群臣宣告了一下来龙去脉。
而后又安排了一下年节期间的各地工作事项,拖拖拉拉,最后还是日上三竿才退朝。
裴年晟下朝回了勤政殿书房,一眼就见到跪在门外的林寒。
那人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然而裴年晟看着他跪得笔直的背影,却不知为何隐约琢磨出了一点疲惫的意味。
林寒听得沉靴踩在地面上冷硬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裴年晟:
“主人……”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多言,生怕惹了主人生气,连忙复又垂下了头去。眼睛盯着地面,安静地闭了嘴。
裴年晟见了他眼中些许的惶然和不确定,不复以往的坚利,知道他是有些怕了,便微一颔首,点点头道:
“进来吧。”
进门之后,林寒将门合上,又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屋子中间。裴年晟想了想,还是挥退了屋内的下人。
裴年晟并没有时间与他废话,便直接道:
“跪了这么长时间,你想明白错哪了吗?”
林寒低了低头,将姿势摆得愈发恭敬:
“属下疏忽大意,没能将刺客事先查出。”
裴年晟冷哼了一句:
“疏忽大意,疏忽大意……你当初是怎么跟我口口声声保证的!”
裴年晟即便经过了一夜的冷静,但是在面对林寒之时还是忍不住提起了火气来。
“如果我知道你林寒会如此失职,我当初就不会同意你的计划!”
事实上,先前那个行刺的刺客,在之前的时候便被影卫查出了一些不对劲的端倪。
但是因为尚不清楚这些人混进来的目的,且还有同伙未暴露,也查不出幕后指使。因此林寒便提议先放放,守株待兔,待顺藤摸瓜查到是谁塞进来的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免了后患。
然而,就这么放出事来了。
在他们影卫的分析中,这伙人是有很大的可能在冬至宴上搞事情的。所以他们特意安排了两组人手在陛下附近一直盯着,只待他同伙一暴露身份便直接下手抓捕,当然是抓活的。
然而谁知道他们影卫原先的目标被楼夜锋给打晕了,又发生了裴年钰欲待提前离场导致刺客提前出手一事。
他们本来预估的是,从刺客出手到伤害到陛下之前绝对可以将他拿住,谁成想裴年钰横插一脚自己扑了上去,为了避免刺客对他造成更多的伤害,林寒也只好放弃活口,将他立毙当场。
还好他临死之前指认了同伙,让林寒终不至于一无所获,剩下的,则是慢慢磨出幕后主使之人了。
林寒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失职之罪他必然会去领的,这是先前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然而看主人的语气,恐怕还不止于此。
“林寒,你若如此大意,这让朕以后怎么能信任你的行动,放手让你去做?”
他一下子就慌了,主人居然连陛下的自称都抬了出来,这般疏远的称呼林寒一点都不想听到,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主人!这次……实乃意外,若非,若非……”
林寒本想说若非裕王殿下突然出手,怎么也不会出事。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没能说下去。他一向不喜欢推卸责任,然而他也万万不想让陛下对他失望。
裴年晟一听他这说法就来气,直接打断他:
“若非楼夜锋阴差阳错代替他进来,避免了我哥哥被劫持,你这会子已经人头落地了!若真出了这等事故,你以为我还会留你性命在?”
林寒心中苦涩难言,深深垂下头,放在身侧的手指默默绞紧了黑色的衣袖。
他很想说,不会的,不会的,即使他们让他们出手,他也不会让裕王殿下出半点事情。但是主人显然不想听他说“假如”的东西,他知道,主人要的是“根本就不会发生”。
“……是,属下知错,请主人重罚。”
裴年晟正在气头上,林寒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故意驳之:
“重罚?若我哥哥当真出了什么事,我罚你还有什么用?十个你林寒都比不上我哥哥重要!”
林寒并没有否认。他当然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影卫,即便再是心腹,又哪里比得上裕王殿下身份之尊贵呢。
“……是,请主人责罚。”
“意外,意外。你当初是怎么给我保证的?你那么坚定地给我保证不会出意外,这就是你的保证?”
“……是属下之过,属下实在未曾想到裕王殿下有了武功之后便会……与刺客动手……”
——毕竟在大靖历代皇室宗亲之中,武功拿的出手的本来就不多。而寥寥的会武功的几个王爷们也绝对不会放着影卫不用,如此热衷于自己亲身上阵……
裴年晟都给气笑了:
“没想到?你的脑子是用来干什么吃的!”
“……请主人责罚。”
“…………”
裴年晟见他只会车轱辘这一句话不仅有些烦躁,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便道:
“该罚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过问了。但是,我希望今天的教训能让你知道,我哥哥的安全与我同样重要。若是我哥哥以后再在你的眼皮子的底下出什么问题,与轻慢主人……同罪。”
“——你就记住一件事,以后,裕王殿下是你第二个主子!”
林寒忽然抬起头来,眼神中三分不解,七分执拗:
“主人,属下只有您一个主人!”
他当然知道主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对于林寒来说,主人的安危当然比裕王殿下的安危要重要。若是两人同在危险之境,他当然是会先救主人。
让他把裕王殿下的安危等同于主人的安危,他当然做不到。
裴年晟见他拒不执行自己最重要的一句话,一副非要理论个清楚的样子。他向地上那人看去,只见一脸的执着,不由得心中暴怒,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了林寒的胸口上:
“朕的命令你都不愿意做,有的是影卫愿意!做不到就滚,你以为这影卫统领就你能当?”
林寒跪了这半天,自然是没用半点内力相抗,而裴年晟虽武功平平,但盛怒之下却是用了全部的内力。是以林寒未作任何抵抗受了这一脚,身子直直地倒飞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已觉肺腑中瘀血一口冲了上来,不由得闭上了眼,心中默默叹了一下——只怕待会儿后背撞上柱子,这内伤又会加重一层。
谁知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隐约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殿门重重的飞快开合的声音,紧接着,林寒忽然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衣领,稳住后轻轻放在了地上。
林寒还未等转过头来看看是谁,便立时听得背后那人张口便喷:
“小晟你在干什么!”
第69章
69.谏议仁心恻艰忧
实际上, 在林寒飞出去的一瞬间裴年晟就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林寒居然会完全不用任何内力,生生受了他这一脚。
他看着林寒那一瞬间闭紧了的双眼和迅速白下来的脸色, 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痛苦,便知他绝非作伪。
裴年晟看着林寒那难得见到的抑制不住的脆弱却又强自硬撑的神情,竟是不知所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刚想扶住他,却正正好好被破门而入的裴年钰给接住了。
裴年钰怕那冲力伤到他,便将林寒轻轻地放在地上,谁知林寒甫一落地, 便又向着裴年晟跪了下去。裴年钰看着地上的林寒,简直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直到裴年钰问出那句质问之后, 裴年晟这才反应过来, 抬头一看, 进门却不是哥哥是谁?
而他的哥哥身后跟着楼夜锋,再后面则是为他开门的吴秉忠公公, 正一脸汗颜地看着他,唯唯诺诺。
裴年晟怒视吴公公:
——我哥哥怎么进来了?
吴秉忠也很委屈啊,这裕王殿下可是陛下您亲口说过的什么时候都能随意进出这宫里的任何地方,方才您又没说不让您哥哥进。
裴年晟心中顿时暗道不妙, 他知道他哥哥的秉性, 因此平日里无论是教训影卫还是发作大臣, 亦或是在做某些稍显残酷的决策之时,他都是有意避着裴年钰的。
虽然裴年钰很少会对他的行事指手画脚,但之前这么多年的宫斗经历中, 每每他们踩着谁的尸骨又挺过了一关, 裴年钰总会郁郁寡欢一阵子。
明明是他裴年晟搞死的人却好像他自己也有责任一般。久而久之, 裴年晟怕他哥哥伤心,便干脆在他搞敌人或者搞臣子的时候不让他知道了。
所以……裴年晟看了看面前他哥哥清雅的面容难得气得凝成了一块冰,先自心里怯了。就仿佛被抓包做坏事了一般,先前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势顿时就悄无声息地熄了火。
他眼神扫了扫裴年钰肩头受伤的地方,被衣服包着看不出什么来,便先开口转移话题道:
“哥哥你不是回府了吗,怎地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