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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席的时候, 林思沁与华音在厅中等待时, 雷彻先到。
雷彻穿着窄袖胡服, 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神态刚毅,精神抖擞,还没进门,老远就传来他豪爽的笑声:“贤妹!”
华音站在厅门, 风姿卓然,微笑迎接:“雷兄。”
雷彻一边走来一边拱手道:“哈哈,这次多谢贤妹帮忙,才能找回我雷家的暴雨梨花针!待会儿愚兄得多敬你几杯!”
华音也举杯,道:“你我朋友,何须见外?雷兄这些年为我寻找之事奔走,我又何曾做那小儿女态?”
雷彻道:“还是贤妹知我。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又了好东西再给贤妹送来。嗯,这一位,想必就是你在无忧山的小师妹了?”
林思沁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且上下打量她的目光,暗含几分别样的意味,还戏谑的扫了一眼华音。
紧接着又听他对自己道:“听说许多年了,今日终于得见。当年华音跟我说,说你十八岁前定能修到后天后期,我尤不信,结果输了一罐子雪蛤油,可差点儿被我家母老虎打死,还说我打赌再输便让我和林子里的母熊睡。”
华音笑容更深了些,道:“多谢雷兄厚礼。”
雷彻道:“别别别,我看你笑得这么阴险,定是又在算计你嫂子的好物什!前些日子,你大哥得了一把好剑,我用好参和他换,还拖拖拉拉,竟骂我小气!都说了只是暂时没有,待我的人在北域松林挖到好的就给他,怎就不信?”
“哪里是不信?怕是雷兄又把大哥灌得狠了,说了气话。”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娘们兮兮的不如你痛快!”雷彻随华音入了座,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蓝潇潇那老小子让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说是谢礼。”雷彻从怀里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递给华音,“你什么时候帮过他?他可是出了名的孤家寡人,好多人想要青须果都没能求到,我用新抓到和他换他都不愿意,却巴巴的送来给你。”
华音双手接过,慎重的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蚕豆大小的青色圆果,圆果周围有十几根稀稀拉拉的浅绿色的长须,长度约两寸,比果子还长些许,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根须。
华音合上木盒,珍而重之的收好,道:“蓝叔太客气了。我和张三泉也是私人仇怨。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我转告蓝叔,将来有用得着华音的地方,但请吩咐。”
林思沁静静的看着两人说话,心想:张三泉?那不就是三年前华音刚去魔教的时候,被华音杀鸡儆猴的那个“横江锁张三泉”?
雷彻道:“你要的那批东西,这次我用船给你拉过来了,这是族里的,我可就亲兄妹明算账了?”
“那是自然,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门外一个年轻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进来,笑声比人先进了门,“雷兄放心,瑾萱这里别的没有,银两管够!”
施瑾萱拉着女儿走进来,也学着江湖人对华音和林思沁抱拳施礼。
华音伸手请她入座。
雷彻也嘿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已经联系了兵部的刘主事,将神火营的一批旧军械报损,只要你的银子到了,兵部那边就交货。嘿,这些东西都是当初我三叔亲自监制,绝对是宝贝!”
施瑾萱在林思沁另一边坐下,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回,就看雷大哥的手段!”
林思沁见施瑾萱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偏头道:“我见过你。几天前,在无忧山脚下。”
施瑾萱娇笑道:“是的。几天前我去过无忧山拜访慕容师祖,那日在山脚茶棚,与林姑娘一起听了几则故事。”林思沁发现,这女子不似平常妇人那般拘谨,也不像江湖人,凡有有几分薄野晓晓她娘身上才有的圆滑和风情。看来她不会武艺,却也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华音介绍道:“沁儿,这是二师兄家里的堂姐,施瑾萱,施姑娘;”又指了指施瑾萱身边的女儿,“这是她女儿狄书兰。我准备收她为徒,你看如何?”
林思沁显然也记得这个曾经在茶棚里对母亲问东问西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骨头长得很好,五官也周正,她伸手摸脉,小姑娘大大方方的让她摸。筋脉通畅,总的来说虽然不及自己,但单论根骨,比马屁精施老二还好得多。
“挺好的。师姐怎么忽然想收徒?”
“很早就有正打算,只是不知道你和师叔祖答应不答应。”
林思沁心底高兴得不得了,脸上的微笑却毫无波澜:“干嘛要我答应?”好像真的不在乎似的。
狄书兰见状,立刻跳起来,欢喜道:“慕容太爷爷已经答应了!刚才这位姐姐也答应了,那我现在是不是能做你的徒弟了?”
慕容老头答应了?
林思沁转念一想,道:“那天你们去找师叔祖……”
“是我让瑾萱带兰儿给老祖宗看看。”华音没藏着掖着,笑道,“师叔祖虽然恼我,但若我当真不得他点头便收徒弟,恐怕真的会来清理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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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沁虽然奇怪华音为何会与马屁施的堂姐走这么近,但这时候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众人只管吃吃喝喝,宾主尽欢。
林思沁对酒菜没什么兴趣——又不是华音做的。
她看起来心不在焉,无聊的夹菜,但眼神特别敏锐。华音端酒杯的时候,没有拿到酒杯,差点碰到旁边装酱料的碟子,虽然在碰到前就收回来了,立刻调整了角度。
可在林思沁的视觉中,基本上就是慢动作。
林思沁不动声色,只是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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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雷彻和施瑾萱,华音又去接见来参加明日宴会的宾客。
今日是私人小宴,明日是大宴。
华府以华知府的名义招待红枫山一战前前后后出过力的所有江湖朋友、军中将领。
临走时一个个怀里都揣上了打着华音私印的木盒,盒子沉甸甸的,不是金银就是珠宝,都是施瑾萱从南边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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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沁心想,白天的雷彻,从前倒是听说过,是东北专研军械与暗器的家族,蓝潇潇也是小有名气的江湖独行侠,却不知怎么都和华音相识多年,且交情不浅。
在无忧山时华音每年都会消失一阵子,有时半个月,有时候一两个月,算起来每年消失的时候至少有一半。
可见这些人脉都是这样积累而来。
还有施瑾萱……
自己一向讨厌施永川,华音怎还和施家人搅在一块儿?还收施瑾萱的女儿为开山大弟子?
林思沁这一年多在江湖上历练,比三年前圆滑许多,在饭桌是不会驳了华音的面子,自然说孩子好——真不喜欢,她有一百种法子把拜师的事情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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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趁着华音和南来北往的江湖朋友叙旧,林思沁独自找到了施瑾萱。
施瑾萱像是早有所料,竟在房中沏了茶,已等候多时。
“林姑娘来的正好,来尝尝今年的秋茶。我在山间得的一株野茶,与寻常茶叶很是不同。”
林思沁施施然的坐下,挑眉道:“我一向爱酒。”
施瑾萱笑道:“好酒我自然有,只是阿音特意叮嘱了,谁都不能私下拿酒给你喝,我怎敢不听?不过这茶叶很适合你——尝尝?”
林思沁向来讨厌扭扭捏捏之人——除了华音——这位施家姐姐的态度随和又大方,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施永川那小人。
林思沁一笑,左手端起紫砂小茶杯,右手往鼻下扇了扇,眼神忽然凝住了。
“如何?”
林思沁表情奇异又古怪,道:“这真的是茶?怎么是酒味儿?”
“你再尝一口?”
林思沁便浅尝一口。
是茶的味道,但它奇特又浓郁,自然又清香。在口中含着,略带酒香,再吞入腹中,淡淡的酒香便返了回来,与口中遗留的茶香混为一体,难分彼此。
林思沁大为惊奇:“这……是用酒泡的茶?”想了想又摇头,“不是酒,是茶叶带着酒味儿。”
“这种茶,我取名叫酒香茶,是在武夷山中一处温泉旁发现的。我觉惊奇,便移来自家院子的温泉旁边养着。只是我不爱喝浓茶,是以存了许多。阿音特意叮嘱了我带来,喏,都送你了。”
“那就多谢了。”
有了这一番开场白,二人相处便随意了许多。
问及施瑾萱与华音的相逢,施瑾萱道:“我年幼时,父母去世,是大伯娘将我养大。施永川是我堂兄,也就是大伯娘的庶子。我二人年纪相仿,自幼便不对付。十多年前,因他根骨还不错,长相也甚得您师父林女侠所喜,在阿音之后上了山,成为无忧山弟子,便排行第二。从此我们施家便为无忧山代为打理江南的生意。”
这件事林思沁知道。
当今武林,每一个门派,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大帮会,一边占着名山大川广收门徒壮大门派,一边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正所谓穷文富武,没有钱是练不了武的,习武之人身体消耗大,吃得多,每日吃肉喝酒便是一笔开支,名门大派更是需要花费诸多上好的药材补品,没有固定的钱财来源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