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诚抬头时只看到背着光穿着华服的高大男子,男子抬着下巴斜睨了他一眼,“本皇子就来你们魏国两次,两次都碰到你跳河。”
两次……?
温元诚本就被河水冰到的脸顿时煞白,聪慧如他,再加上本就有所怀疑,只在心中一转便明白了事情始末。
五年前,他意外掉入河流中,昏迷两日后再醒来见到的就是如今的丞相夫人方柳,方柳说是她救了他。
虽然温元诚这两日是昏迷着,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日……
因此,为报救命之恩,也为了不使当时还是孤女的方柳遭人闲话,他养好身体后下聘八抬大轿将方柳娶进了门。
虽无情意,却相敬如宾,有救命之恩在,温元诚也愿护持夫人一生。
谁知……
他骤然得知,方柳极有可能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从偶然遇到的当年与方柳同村人口中听闻:“那天啊,有一队官爷路过我们村,碰巧就在河里救上来个人,那周围就我家和方柳这个孤女……”
“官爷拿出银子让我们将那人送到医馆,唉,可惜我和妻女正要出门去探望远在外省的岳丈,这赚银子的机会就给了方柳……”
“那银子可真是不少……”
神情恍惚下,温元诚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河边,恰巧雨后泥土松软,岸边的石子也被洗刷得光滑,他又脚滑踩了石子掉入河中。
阴差阳错,时隔数年,他又被同一人救下。
在男子一声令下,侍卫直接将温元诚推上了后面的马车,温元诚眼神茫然心中无措,也不管这马车去向是何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
有风从帷幔缝隙中吹过来,将温元诚不甚清醒的脑子吹得一震,顿时思绪清明起来。
救命恩人另有他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脑中浮现方才看到的一眼,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虽然身形高大,但脸和声音却颇为年轻,又自称“皇子”……
今上尚未有子嗣,应当是别国皇子。
湿透了的衣衫并没有换下,在风的侵袭下透着刺骨的凉意,但温元诚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微闭着眼思索。
在脑中将邻国的皇子过了一遍,温元诚终于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
赵国七皇子,赵景烨。
比起子嗣不丰的魏国皇帝,赵国皇帝就是另一个极端,皇子公主众多,各皇子间也争斗不断。
七皇子赵景烨虽然母族势力一般,但赵景烨本人却十分聪明,自小学得一身好武艺,又早早表明了无心皇位之争,只想做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如此,赵景烨不仅将自身从皇位之争中拉了出来,还入了赵国皇帝的眼。
五年前,赵国来使,赵景烨还是个跟着来凑数的皇子,如今,赵国使团再次前来,赵景烨已经是领头的位置。
虽然有着救命恩人这层关系,但在魏国都城内,温元诚和赵景烨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明面上的距离。
至于私底下……
石桌旁的赵景烨举了举碧色的酒杯,挑眉问:“听说你从云柳院搬出来了?”
温元诚僵了下,苦笑道:“被骗多年,一朝醒悟,如今还保留着她丞相夫人的身份,已经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不休妻,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但到底心中郁郁,温元诚拿了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赵景烨的手下过来提醒,温元诚才告辞悄悄从后门离开。
手下一抬头看见赵景烨盯着温元诚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着问了句:“主人这是要拉拢温丞相?”
赵景烨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是拉拢,本皇子是想看,如温丞相这般重视救命之恩的人,能为报恩做到什么地步?”
而温元诚年纪轻轻就做了魏国的丞相,自然不是什么心思单纯之人,对于赵景烨的打算,他也察觉了几分。
过了几日,赵景烨让他收留一个女子为妾,那女子还带了一个孩子。
“名义上,柳姨娘是你从前的一桩风流债,孩子也是你的,但这孩子不会留在京城,你派个嬷嬷去昭城照顾他。”赵景烨说完,留意着温元诚的神色。
温元诚眉心皱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可以,我这就让人安排院子。”
也没问柳姨娘是谁,孩子的亲爹是谁。
赵景烨笑了,微微抬了抬下巴,笑意慵懒:“明天本皇子要走了,你晚上来给我践行。”
温元诚毫无异议:“自当前来。”
方柳本来就因为温元诚分房而心惊胆战,尤其是询问之后,平日温和的温元诚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因为什么,夫人不是心知肚明?”
方柳不敢再去问温丞相。
今日丞相府中突然又多了一位姨娘,甚至还带了个庶子,比她的女儿还小了半岁,这岂不是说……
而且这姨娘居然还姓柳……
方柳心气不顺,但又不敢去质问温元诚,想带着人找柳姨娘的麻烦,偏偏那院子又被护院牢牢护着,连她都不让进,气得她回去后撕了好几条帕子。
为绫华取姓柳并让她藏身在温元诚的后院,一方面是试探温元诚的态度,另一方面就是赵景烨故意膈应方柳的。
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敢冒领他的恩情,就要有被他报复回去的觉悟。
春去秋来,数年过去,温元诚与赵景烨虽再未见面,书信往来却是不少。
丞相府的书房内,温元诚亲手检查了一遍桌案上的木盒,神情郑重地将木盒交给心腹让他派人送去赵国七皇子手中。
心腹:“……”
虽然内心无语,表面上却是郑重小心地接过了木盒,直到离开书房脸上才露了一分异样。
光看丞相的神情,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木盒中是什么珍贵之物,实际上,这不过是丞相种下的果树结的果子……
至于丞相为什么要亲手种果子,则是因为七皇子偶尔在信中提了一句……
心腹回想着丞相亲自挑选果子的场景,心中莫名的异样感更重,一个猜测渐渐浮上心头,随后猛地摇了摇头。
就算他的猜测是真的,这事也得死死压在心底,谁也不能告诉。
心腹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一人脚步匆忙进了书房:“大人,那位的信。”
温元诚闻言,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文书,起身拿过了信,先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眼眸微动,又细细看了一遍。
吩咐道:“将郊外的庄子收拾出来。”
赵景烨在信中言他要来魏国京城游玩,依照他对赵景烨的了解,这个游玩并无什么深意,而是真的游玩。
温元诚又仔细琢磨了下信中所写,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一些东西。
赵景烨似乎心情不妙?
直到见了面才知,赵景烨想早早得了封地离京,本以为十拿九稳,可令赵国皇帝安心,也可令太子与诸兄弟安心,谁知……
赵景烨仰头灌下杯中的酒,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拍:“不知道赵景鸿跟父皇说了什么,让父皇改变了主意。”
原本十拿九稳之事突然变得无限延期下去,赵景烨自然心中不爽。
温元诚一边为他斟酒,一边盘算着,按理来说,像赵国二皇子赵景鸿这样对皇位有争夺之心的皇子,对于赵景烨离京,应该感到窃喜才对。
二皇子如此行径,十分可疑。
“我派人去查。”
赵景烨的封地定在了曲城,二皇子阻拦他离京,问题或有可能出在封地上面。
久别重逢,加之借酒浇愁,温元诚本还有意克制,最后还是被拉着喝了个酩酊大醉。
翌日午时,天色已经十分明亮,温元诚抬手在额头两侧按了按,才睁开了双眼,起身到一半时忽地僵住。
昨晚的记忆随着他看到身侧同眠的赵景烨时一起如水倾般汹涌而至。
有的人醉了会忘记一些事情,而有的人则记得清清楚楚,温元诚就是后者。
他清楚地记得昨晚的畅饮,以及被酒液侵蚀了理智后的……酒后乱性。
甚至因为记得极为清楚,某种舒畅感似乎还残留在脑海中,灼人心智。
温元诚神色僵硬,撑着额头双眉紧锁。
目前这种情况超乎了魏国丞相大人的想象,一向行事游刃有余的温元诚此时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感到无措,并不是单纯的因为酒后乱性,而是他心中隐隐清楚,所谓酒后乱性……不过是早有妄想而已!
思绪回转间,忽然察觉身侧的动静,温元诚又僵了下,深知该来的总会来,闭了下眼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残余着睡意的双眸。
赵景烨初时茫然,紧接着就被身体的异样唤回了神智,某些记忆也忽地从脑海中闪过,令他脸色变了变。
良久,他才微沉着脸起身:“昨晚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接下来几日,两人还是如往常般相处,但在某些时候,眼神无意间的接触,拿东西时手指的触碰……全然没了从前的坦然。
赵景烨离去那日,一反常态地颇为沉默,最后看了眼温元诚,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转头扯了缰绳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