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baicaitang
- 入库:04.09
马车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在为他而哭?”
“没有,是风大进了眼睛。”
“你告诉我他叫李勉,你却始终叫他温蓝,”
没有人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
或许他知道答案,但永远不会说出口。
后来,人们发现了温蓝的尸体。
他死在一个冰冷的雪夜。
死在一座坟墓旁。
他的手腕被剑割裂,风雪灌满伤口,他死的面目扭曲,狰狞痛哭,眼角还有一滴未曾干涸的泪,冻作冰晶状。
路过的人也好像感染到了深切的悲哀。
“这是哪里的人?大冬天跑到坟墓旁自杀?”
“看起来长途跋涉,受了不少苦。”
“这是什么东西?”
人们见他的怀中掉出了一个面具,温蓝雕刻了数百个想把章璎藏起来的面具,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最好的。
但没有人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们随手扔掉了面具,面具倒插在坟头,像被丢弃的一段不被珍爱的感情。
章璎永远不会看那个面具一眼。
人们摇头,同情,叹息,将他用破席卷了,抬到草原最高的地方,那里有鸟和苍鹰来叼走他的心脏和肺腑。
他剩下一具空空的壳子,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融化了。
融化成鲜红的血和晶莹的泪,化入泥土,成为新春万物的养分。
温蓝一辈子作恶多端,到死后尸体却做了一件好事。
每一具尸体都有未尽的故事,故事里的尸体也有未尽的故事,死亡带来的是恩仇消散后的困倦与疲惫。
章璎没有去看他的故友。
他推开窗户,眼里落满了雪花。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阿姐也死了。
死在温蓝的前头,或许黄泉路上他们还能一道做个伴。
曾经少年遇到的那几个人,半生已过,或变得面目可憎,或变得饱经沧桑,一个个离开了。
章璎总是梦到他的过去。
光怪陆离,像话本子上被人操控的一生。
如果真有人操控他的一生,操控他的人在想什么呢?
一切皆是水中月,镜中花,他捞不起来月亮,嗅不到镜中芳菲。
他好像老了,近些日子总是在叹息,温蓝死前留下的面具还在他的坟头展开翅膀,蝴蝶就要飞起,不知又会引逗何方人士踏足废土。
他的生命被荒草湮没。
他是温蓝的药,他的药在哪里?
章璎迟钝地想着,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药啊,叫李宴。
埋进土里了。
和他的过去一起。
第151章
祝泠子问的关于温蓝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觉得,他死之前猜到真相了吗?”
章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或许吧。”
替温蓝送葬的还有另一路汉人。
便是章珩与朱衣一行。
他们跟丢了人,周折来此,四处打听,却晚了一步,在两座坟墓前看到温蓝的尸首。
他们一路随行,看着温蓝的尸首被鸟兽吞噬。
朱衣却知,如此一来倒省得他动手了。
他是皇帝的耳目,此来也不过是利用章珩将章璎带回宫中,但人非草木,他一路眼看章璎没落至今,到底心有不忍。年轻的皇帝越发暴虐无情,回去之后迎接章璎的怕不是什么好下场。
但章璎死了。
朱衣除了叹息,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章珩好像看见他们几个人在章家的过往一点一点随着死亡逐渐消弭。
他对温蓝,总是自以为情深,如今见他凄凉死去,再见不到那双猫眼,竟心中平静一片,只有怅然若失之感。
现在活着的还剩下什么人?
阿姐死了,温蓝死了,还有一个远在战场的小西河王。
章璎呢?
也长埋在土里了。
“现在,我们去哪里呢?”
朱衣问。
章珩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好像老去了十岁。
“再回去,看兄长最后一眼吧。”
章珩半蹲在自己兄长的墓前失声痛哭。
活着就是为了缓慢地失去,抽丝剥茧的时候你浑然不觉,直到人去楼空,一座孤坟茕茕孑立,罩心的迷雾才会散开,露出内心的本来面目。
他错了。
章珩涕泗横流,一声声地在章璎的墓碑前磕头。
如果不是他们眼看着温蓝为此而死,又怎么会相信这墓下埋葬的人当真是章璎呢?
温蓝这样聪明,他死前一定想好了全部。
他要是死了,便能让所有人都相信章璎死了。
他算计了一辈子,连自己的死也算计着,总算还了章璎一个无忧无扰的将来。
但没有人会领他这份情。
墓碑前都是血。
那是章珩额头磕出来的。
被碎裂的石块刺穿,被杂乱的荆棘剐蹭,他像丧失五感,抱着一块墓碑哭得声嘶力竭,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章珞的遗书,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你怎么能死?阿姐为了护着你死了,你却死在她前面?”
章珩咬牙切齿,只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朱衣看着外强中干的年轻男人,默默立在一旁上了一柱香。
小西河王曾在大殿之上铿锵直言,英雄不能无名死。
但那也不过是个美好的夙愿罢了。
章珩一字一句诵读章珞的遗书,当真字字泣血,草木不忍耳闻,最后一个字读完,章珩五脏六腑都泛起了铁锈味。
他不是人。
他对章璎都做了什么?
千金买命,欺凌折辱,是他错信温蓝才造成之后种种。
他本想这次前来再见章璎一面,将这条性命给了他,但章璎不要了。
章璎也死了。
上天玩弄苍生不浅。
章珩哑着嗓子,泪流满面,“你怎么就不明白,阿姐到死都在告诉你,血缘不重要,那个死去的婴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活生生陪伴她数年的章璎!”
他摸了摸墓碑,孩子一样擦了把眼泪,“是我对你不起,你倒是起来取走我这条性命,也好让我下辈子心安理得去投胎。”
咱们再做一家人。
直到最后一个念头升起来,章珩才恍然大悟。
无论他对章璎的绮念也罢,失望也罢,憎恨也罢,在他的心中,他们始终是一家人。
男人比不上他,女人比不上他,这世上原来没人比得上他。
可笑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152章
温蓝在看到章璎的墓时又在想什么?
温蓝一定也后悔了。
他们总是在失去以后才后悔。
那个偏执的家伙,即便为章璎去死,又有什么好奇怪?
那条命本便是章璎救的,还给他也好。
老天对他和温蓝最大的惩罚便是,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却再也见不到章璎一面,将带着永生永世的遗憾和痛苦离开此地。
章珩觉得冷。
温蓝应该也觉得冷,或许他忍不了这个冰冷的世界。
他忍不了没有章璎的世界。
所以他选择了死亡。
死亡带来平静,也能带来来世新的希望。
冷风倒灌进口鼻,冲散满嘴的血腥味。
章珩想,他错了一辈子。
他一辈子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以前眼里只看到温蓝,后来眼里只看到章璎,他不像父亲心怀天下,不像章璎忍辱负重,本该活得无忧无虑,到底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章珩哭着便又笑了。
他觉得人世可笑,觉得苍生可笑,觉得这两座坟墓也可笑的紧。
死了,风吹就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觉得冷。
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让他觉得冷。
章璎,温蓝,阿姐,父亲,母亲,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章家的荣华富贵再也无人享受,如今的天下乱成一锅粥,这是怎么样一个喧嚣的尘世。
他什么都没有了。
来之前他甚至辞了官职。
章珩在那座墓碑前陪了自己的兄长一天一夜,他与他像活着时候一样谈天说地,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却不敢说一句原谅我。
这一刻他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岁月,仿佛没有日后蹉跎,年少的日光照耀在一群嬉笑玩闹的孩子身上,少女鲜红的罗裙在风中飘荡,澄澈的湖水倒映天上的白云,原来触不可及的过去才是天堂。画面一转,只剩一个人搂着一座坟。
在那一瞬间,章珩感觉到自己被活生生撕裂了。
他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明媚的早晨,一半停留在森冷的暮后。
他的心头血从口腔中涌出,带出咸涩酸楚的味道。
这痛苦缓慢细密地包裹着全身,让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累了。
他想停下步伐。
第二日天微微亮的时候,朱衣见章珩狼狈地爬起来,他满头的血,满身的风霜,全身透着股失去一切的颓然,又带着看透所有的通达。
“朱大人回去便如实禀告陛下罢。章珩便不回去了。”
朱衣焦急问道,“不回去你去哪?”
他当然可以交差,但他还是对这个一路行来的小侯爷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