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baicaitang
- 入库:04.09
漆黑的头发像海草般飘飘荡荡,间或几缕猩红的血丝。
戚淮半蹲下来,拿刀鞘挑起了一缕,竟见漆黑中漂了几缕微白。
神情微微一怔。
章璎没有看到戚淮的表情。
他的神智有些模糊,仿佛被水鬼掐住脖子。
戚淮用锁链锁住了牢房的门,隔着漆黑缝隙,章璎突然喊住了他,“戚淮!”
戚淮脚步一顿,听到章璎说,“我恨死你了。”
戚淮并没有停留。
厚重的门闭上,章璎从此与世隔绝,如坠潮湿地狱。
这里不见光明,没有时间。
章璎想制造一些动静来证明自己存在,身边只有锁链激起的水花。
他闭着眼睛开始将自己的过去颠来倒去地回忆,直到忆无可忆。
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印象。
桥洞下抱着他的老乞丐面容已然模糊不清。
如今章家人视他如仇敌,庇护他的李景已死,他像砧板上的一块肉,等着刀俎徐徐取走性命。
戚淮成了侩子手。
章璎已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总之必然不像现在,是个阉宦,一条落水的狗。
他这一生总是失去比得到多,如今唯一所盼便是远离长安。
若最终在冰冷的污水中蔽骨埋骸,倒要死不瞑目。
戚淮自离开水牢后,眼中却始终落着被他用刀尖挑起的一缕白。
章璎说恨他。
那就恨吧,最好恨的想咬碎他的骨头。
第11章
戚淮是个古板无趣的人。
他生于将门,长于军营,懂兵书学谋略,却非长袖善舞之人。
新君能顺利登基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
李徵在民间的泼天声望悉数由青盐寺数年乐善好施积攒而得。
表面乃清修僧侣,暗地利用自己官至御史的舅舅卫琴与朝中数位中流砥柱的老臣牵线,戚家便在其列。
这个国家之所以还能避免改朝换代的命运,应庆幸除暴君之外还有一干兢兢业业的老臣在替高祖看守家业。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李徵后期谋图兵变,宫中布防成为最大的难题。
李景作恶多端,贪生怕死,皇宫高手云集,弹药密布,机关陷阱多如牛毛。
即便身边宠幸的大太监章璎,功夫也十分了得。
李景在位期间无数次遇刺,从没有人成功过。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太子的案前突然多出牛皮封蜡的信。
展信后三张图映入眼帘,第一张是宫防图,第二张是弹药库,第三张是机关总括。
这三样东西是暴君的命。
何人能将暴君的性命握在手中并且拱手相让?
众人将信将疑,直到暗中核实一次弹药库的位置。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戚淮的军队将皇宫围起甚至没有遇到反抗,他们破了宫防,引爆弹药,拆除机关,宫中方圆百里烈焰冲天。
西河王师一路打进金銮殿,李景自缢身亡,时常跟在身边的宦官章璎不见踪迹。
戚淮亲自带着人从密道中将章璎抓回。
新君登基之后试图寻找送信之人厚待。
一开始怀疑有人在宫中布下暗桩。
只是在多疑的李景身边要想安插一人谈何容易?
还未近身,便先被乱棍杖毙,更惶论能接触到如此机密。
李景在位多年,但凡有人安插暗桩,没有一个逃过生不如死的下场。
众说纷纭之际,御史卫琴提出新的分析,可能不是朝堂中人,而是后宫受宠的妃嫔。
崔昉痴疯狠毒,连自己伺候过的先后尚能下药。
因迟迟得不到妃位因爱生恨,出卖李景,意图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也不无可能。
只是如今崔昉香消玉殒,也便死无对证。
似乎只有卫琴所言能够自圆其说,知道真相的众多老臣默认卫琴的说法。
新君却心存疑虑,迟迟不肯让史官动笔,或许在等待新的凭据。
他们接手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戚淮这些时日已经疲于奔命。
过去在见到章璎之后夜夜踏梦而来。
“戚寒舟,你的功夫这么好,日后会用来对付我吗?”
“我的刀只用来杀作恶之人。”
后来,章璎变成作恶之人。
小西河王的屠刀举起来,却没有一次真正落下去。
第12章
西河王师如今兵分两路。
一路远去西河,一路留在长安。
同僚三五成群去吃花酒的时候,戚淮难得应了下来。
他很少来这种烟花柳巷的地方,一入厢房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西河王端仪冷俊,笔挺如杨,即便不苟言笑,刀削斧凿的面容依旧让弹着琵琶的花娘错了音阶。
副将裴俞迎上来,“末将恭迎将军。”
戚淮看过去,便见章珩,韩朗,王梓这三人。
韩朗穷苦人家出身,军营与裴俞交情甚好。
王梓乃丞相王寅嫡子,被丞相送入西河王师历练。
戚家与章家已渐破冰,这一次裴俞叫上锦衣侯章珩,显然是为两家重新交好做铺垫。
在座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戚淮一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在首位坐了下来。
佳音悦耳,烈酒三巡,裴俞道,“如今李景已死,新君登基,锦衣侯府与西河王府皆是陛下/身边的左膀右臂,当年的事便都过去吧。”
章珩发鬓高束,面容英挺,正是少年风光的时候,与义兄章璎截然不同。
“这碗酒下去,锦衣侯府乃至章家与西河王府冰释前嫌,不知小西河王意下如何?”
戚淮道,“如今旧人皆去,你我年幼又有交情,当初之事不提也罢。”
戚淮一口饮尽,章珩也跟着将碗面倒转过来。
“好!”裴俞拍手道。
一时宴上众人其乐融融,衣衫半掩的美人靠过来,戚淮面不改色地将人推开。
美人一脸委屈,韩朗将人揽入怀中,“哥哥疼你。”
王梓几杯黄酒下了肚说话也开始不着边际,“这女人哪有男人好玩,改天带着你们去相公馆子开荤。”
王梓出身权贵,人与他的身世一样孟浪,虽是战场上杀敌的一把好刀,却不是一个好人。
裴俞与韩朗相对克制,章珩早有厌女之名。
裴俞笑,“相公馆的男人前胸贴后背还打扮的花枝招展,有什么可看的。”
王梓又饮一杯酒,“这是你们没有得了趣。男人里头的极品,得是章璎那样的。”
他没有看到有两个人已经变了脸色,继续道,“还是暴君会享受,如果陛下还没把人折腾死我要过来,看那冷心冷肺的样就心里痒痒。”
他还想再说,却见裴俞和韩朗挤眉弄眼。
回头看去,猛地被章珩一碗酒泼了过来,“酒醒了没?”
王梓这时忽想起来,章家和章璎虽已势同水火,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这话当着章珩的面说出来,是辱了章家的门楣。
戚淮额头一抽一抽地疼,“你们喝。”
王梓大声嚷嚷,“戚大将军什么意思?章珩泼我就罢了,那章璎害了你妹妹,你难道还要替他说话不成?”
韩朗忍不住劝,“行了行了,闹什么闹什么!多大点事。”
裴俞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衣衫不整的美人已战战兢兢软倒在地。
这群人除了章珩都是武人,动起手来先杀了你再和你讲道理,谁不怕他们。
戚淮回头揍了王梓一拳。
“王梓,我乃今上亲封的大将军,按理你是我的下属。先不说那章璎如何,你身为将领妄议机密,陛下若在这里,你今天得爬着走。”
王梓这时候才想起来,章璎扣在芷兰宫的事不能外传,顿时如同卸了气的皮球。
一顿花酒吃的乌烟瘴气。
戚淮提了一坛酒离开,王梓又闹着要陪酒的相公,被韩朗与裴俞架起来回到王家。
只有章珩盯着戚淮的背影若有所思。
戚淮回将军府开了酒,到宿醉醒来已又过一日。
他的青龙刀因长久不曾杀人已经生锈。
他的人也生锈了。
锈迹斑斑。
章璎被关入水牢足足四天,算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戚淮心思烦乱,又往芷阳宫而去。
火把点了起来,照亮漆黑的囚室。
他看到水面飘荡着漆黑的发,章璎脸色雪白,全身冰冷,恍惚死去多时。
戚淮方寸大乱,一时顾不得水牢脏臭,亲自下去打开锁链,捞人上岸。
章璎已没有意识,像只湿淋淋的水鬼,四肢肿胀不堪,脆弱的皮肤沁出青黑的血。
戚淮给他运渡内力的手微不可察地发抖。
温热的气息沿着四肢百脉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章璎睁开眼睛。
戚淮额上密布汗珠。
“温蓝在哪里?”
章璎恍惚看着面前的人影,张唇说了什么,便又再度栽倒在戚淮怀中。
戚淮知道,章璎刚刚叫了他的字。
戚寒舟。
第13章
血滴答滴答沿雕花床榻落下。
蜷缩在床角的女子面如白纸,乱发纷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