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又哭又笑地骂道:“笨蛋。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天下最笨的笨蛋!”
一句笨蛋比“英雄”两字还让人受用。温旻嘻嘻一笑,又嘟嘟囔囔地喊疼,慢慢地动着他那发面棒槌:“好阿辽,你家笨蛋表哥好痛啊,阿辽亲亲好不好?”
金不戮心疼地唠叨:“现在知道疼了,早前干什么逞强?就这满身口子还亲呢?”
温旻嘟起嘴,隔空冲金不戮啵啵了两下。金不戮微红着脸心虚地向四下看:“……这是寺庙内,我们不可太……”
“啊?现在又没别人嘛!”温旻哭唧唧地扮委屈。
金不戮小心地抚摸他的脸哄道:“小旻乖一些,寺庙上空有护法天神的……我们不要冲撞了……”
温旻更要哭了:“护法天神看表哥这么可怜也要赏赐点什么吧?我不求财不求贵的,就想让我家阿辽亲亲一下都不成啦?”
他本就生得好看,一哭还楚楚可怜起来了。别的都不要,就要一个亲亲,看得金不戮心都要化成水,实在舍不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那好看的唇上一按。
好似甘霖浇上干土,温旻一下就哑了,扑腾的猫被塞了满嘴的鱼干,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眨眼间,那双澄澈的黑眸里又透出一丝丝坏来,温旻伸出舌尖儿快速地在唇边的指尖一舔。
一股痒酥酥的感觉倏然从指尖渡到心头,金不戮的脸全红了。他羞赧地收起手,背在身后却忍不住轻轻搓着被舔过的地方,说了句“好生休息”便跑出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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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金不戮也有伤,他曾跪在地上许久,两个膝盖都不太行了,全是乌青。方才一直有事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尘埃落定,精神跟着松懈,立刻感知到走路都很艰难。
他费劲地挪了几步,在一处长廊坐了。悠然地看一片秋高气爽,轻轻摩挲着被舔过的指尖儿,望着远处的桂花树嗅那甜香。
桂花树边,一只肥猫坐下。
再远,性枯走了过来。
肥猫蓬松圆软,浑身乌毛黑得发亮。四只肥绒爪却是雪白雪白的,仿佛戴着四只白手套,乃是一只可爱的乌云踏雪。
这乌云踏雪许是久在寺内出没,根本不怕人。见了性枯仍旧若无其事,叉开胖腿舔它自己的肥屁股。
金不戮起身冲性枯合十行礼,一看这肥猫嚣张跋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性枯来到近前还礼,请金不戮坐了,自己则在对面坐下:“金檀越爱猫。”
金不戮赧然:“惭愧,弟子是爱猫,家中也有一只猫咪。”
性枯望着乌云踏雪道:“那是空鱼。”
金不戮“啊?”了一声,差点又没忍住笑。
这猫咪竟然还有法号,和爨老庄主“空了”还是一辈的,不知道他俩谁是师兄。
性枯笑道:“空鱼自小就爱到佛堂听经,小寺的弟子们将它当做同门师弟一般。
“它爱吃鱼,常在洱海畔捕鱼,捕到了便叼到后院慢慢吃。在寺内杀生大大不雅,弟子们却劝不动它,便给它取法号空鱼,想叫空鱼看空万物,莫要执着鱼儿了。”
金不戮好笑极了:“后来‘空鱼师父’改吃素了么?”
性枯笑问:“金檀越觉得呢?”
金不戮摇头:“猫咪爱吃鱼乃是本性,怎么可能改呢。”
望着自由自在舔毛的空鱼,喜欢纵容又羡慕:“改不了便不改吧!只要不是糟蹋鱼便好——空鱼好幸福,没人和它争抢。”
性枯笑问:“金檀越非猫,焉知猫之江湖?”
金不戮一愣:“猫咪的江湖?”
性枯道:“空鱼常来寺中吃鱼,乃是因为寺外还有一只猫。那猫比空鱼身强体壮了一圈,每每抢它的鱼吃,从未失手。可那大猫的胆量却不及空鱼,从来不敢入寺半步,空鱼便大摇大摆叼着鱼进来吃,任那大猫眼睁睁看着。一来二去,也就没其他猫敢抢空鱼的鱼了。”
听到了自己的英勇事迹,空鱼在远处咪呜一声,轻盈一跃跳至性枯膝头,丝毫不给自家住持面子。
性枯慈爱微笑,揉揉空鱼的脑瓜,叫它舒服得翻过身,露出白肚皮来了。
金不戮看着自如撒娇的空鱼和慈祥的性枯,想着猫咪在山门内大吃肥鱼气死对手的模样,笑出了声。
笑完又十分感慨:“佛祖慈悲,佛门乃真正的清净自在之地,万千生灵都在此处得到庇护。”
性枯哈哈大笑:“自在之地哪在佛门。”
金不戮一愣。
性枯冲空鱼的白肚皮一指:“分明在此。”
那里是猫咪小小的心脏位置。
金不戮心中一震。
性枯所指哪里是猫咪。
自在之地分明是人心。
空鱼吃鱼的时间又到了,骄傲地跳下地,甩着高高的尾巴往山门外走去。
性枯看向金不戮:“金檀越后续当要如何?”
金不戮从猫咪身上收回目光,肃了颜色,再次对性枯大师和空了师父道谢,而后将自己如何许愿做万件功德,以及重建明月山庄的打算全交代了。还介绍了以后想要重振孤山派、维护金家堡的长远想法。做事顺序、轻重缓急无一不交代得仔细。
性枯点头赞许,又问:“温檀越呢?”
金不戮本没打算说儿女私事的,但因大师相询,他便毫无避讳地坚定答道:“小旻对大师您和空了师父也不胜感激。他还在养伤,后续打算未及细问,但想必也是脱胎换骨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历了这样一遭,弟子已全明白了——无论小旻伤好之后是何打算,我都会和他一起。纵然依旧聚少离多,我心也绝无更改。”
年少之时他曾凭着一腔热血追随,后又囿于重重阻隔。而今经历一切,殊途同归,金不戮的心中只有淡定从容。
顿了一顿,他愧疚道:“唯有一事,弟子实在有愧。我二人能够得救全蒙大师点拨,但弟子终归愚钝,没做到‘自在’二字,执着于‘情’,恐要辜负大师赐‘死生自在’的好意了。”
性枯闻言朗笑。金不戮一头雾水,眨巴着星眸无言以对。
等笑够了,性枯问:“金檀越后悔否?”
金不戮肃然也是毅然:“不后悔,此后弟子不会再和小旻分开,纵然前面有十八层地狱也要随他一起蹚一蹚。”
性枯又问:“何为‘死生自在’?”
金不戮仔细体悟着,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沈叔叔,想到了算命的陈大人,想到了莫扬哥父子……
他答道:“如风儿一般来去自由,恩怨情仇全不在意。”
性枯看住他:“金檀越方才也说了,就算地狱也敢来去一遭。你不怕为温檀越而死,温檀越因你之深情而生。如此算不算‘死生’?算不算‘自在’?你对老僧又有何愧疚?”
一连三问让金不戮恍然有所悟。
他想了片刻,将心底一桩介意事问了出来:“大师,曾有高人给弟子和小旻算过命,说我们要面对风浪。经了这一遭,弟子自然是什么都不惧怕的,只是不知这风浪结束了没……”
话未说完,被笑打断。
性枯不以为然地笑着:“金檀越想要老僧给你算命?”
金不戮赶忙道:“不敢,弟子知道佛门从不打挂算命,只是想请大师指点一二。”
性枯道:“亲历风浪的是你们,老僧有什么可指点?结束了怎样,未结束又怎样?你们死都死过一回了,还在意那些小小风雨?”
金不戮重重一顿,彻底失语。
是了,这是他自己的事。正如师父所教导过的,自己想明白了,关旁人何干?
那风浪不是已经结束了?就算尚未结束,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连死都不怕,大风大浪也不过和风细雨。
心中清净,两人同心。这便够了。
一时间似有万千感悟凝聚在心,临到头竟一无所言。金不戮轻轻呼气,顿感胸中无比轻盈。
万般惆怅,万般情由,都如天边流云,慢慢散了。
性枯见了他的面色,点头道:“恭喜金檀越领悟自在之道。洒脱如令尊师,可喜可贺。”
这句如若霹雳,让金不戮愣了一下,他仔细琢磨着这句话:“……我师父?……大师的意思是,您见过家师?!”
性枯慈悲点头:“令尊师曾在小寺下榻三月。”
顾白到过云南。到过崇圣寺。
当年他在韶岭山隘同沈知行诀别,被爨莫扬追住,顾白感念其盛情,随其同回云南。先在南宁秦月寺中休养,深得安宁。后慕名拜访崇圣寺,在内为故人祈福三月,而后告别性枯。
性枯将这些经过简洁地同金不戮说了,末了道:“令尊师冰雪通透,心若明镜,早已勘破生离死别,不希望任何人执着于找寻,便叮嘱‘不必对外说我行踪’。故而,爨檀越为他保密至今。
“而今机缘已到,金檀越既然到此,便由老衲来告知吧。”
金不戮激动而感慨,问师父和莫扬哥身在何处,性枯皆笑而不语。
思前想后,恍然回首,金不戮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我师父他们……削发出家了?”
性枯大笑:“削发蓄发重要否?出家在家重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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