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想要喷面,愣是忍住了。
温旻若无其事:“小七说有道菜叫福禄寿。但里面煮的东西耸人听闻得很。”
木范婕追着小七:“什么什么什么?”
小七叹口气,对着她耳边悄悄说了。小胖妹瞪大眼睛,差点扔了筷子。
游一方笑叱:“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七干咳了一声:“那个……旻师兄,你倒了半碗酱油了。”
温旻赶忙放下手里的瓶子。瞟去,瓶身方形红纸上一个大大的“酱”。
不是醋。拿错了。
他的面,汪了大半碗酱油。那把一丝不苟的顺当,早被搅乱。藏在浓油赤酱之下,晃悠悠地,兀自动荡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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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到达姑苏。
舟车劳顿,安顿好一切已是浅夜。
洗漱完毕,散了头发,正准备倒杯茶的空档。听见窗外一阵风过玉竹的声音。婉转低回,如沙漠之中落下的雨,轻轻敲打他的窗子。
是箫声。
他心有所感,推开窗。在月光下看到一抹霜白的身影。
玉雕的面庞,噙着点儿笑,又带着些狡黠的戏谑。像幽幽深潭又骤然一亮的,是双好看的眼睛。
金不戮怔了些许片刻,牵起唇角:“眼睛好了?”
温旻放下箫,也对他笑:“能看见风干水仙花了。
金不戮一时间竟然没了言语。
温旻还是笑盈盈地:“听得出是我?”
“嗯。西湖边听到过你吹箫。”
“阔别重逢,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金不戮赶紧说:“快上来,天字甲十一。”转身就要去开门。
温旻无需开门。
他纵起身,轻飘飘从窗口跃进了屋,站在金不戮面前。
金不戮豁然发现,温旻长高了。这半年自己一通长,居然架不住他穷追猛打。两人一对脸,被他高去了一小截。
拍了拍他肩膀:“长高了。”
温旻挑眉:“那你要叫我一声温旻哥哥了?”
“哥哥弟弟论高叫的么?不知你管院外那棵树叫什么?”
温旻认真道:“我已经十三岁了。和你一样大。”
金不戮哦了一声:“这么巧。新年伊始,在下也长大了一岁呢,今年不慎十四了,只差一岁便成年。温少侠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温旻认真论证:“我是真过了生辰。我生辰在正月,而你在十月,满打满算,其实你只比我大三个月。”
忽而,敲门声至,有人在外焦虑地叫:“少爷?”
“我没事。”金不戮应着去开门。
门外露出张年轻人的脸。先是关切地看了眼金不戮,又瞧见了温旻。眼神立刻变得凶悍,手向后腰摸去。
温旻负手而立,淡淡笑着看他。并不担心。
既然此人唤金不戮少爷,就是金家仆人了。量也不会对他这客人做些什么。一时之间,对金家堡豢养了如此凶悍的家丁,更感兴趣。
金不戮道:“这是温旻温少侠,你知道的。”
又向温旻介绍:“温旻,这是阿鹰,随我一起来的。”
阿鹰如刀的目光将温旻从上到下刮了一遍,再看看开着的半扇窗,了然点头。看着金不戮,依旧担忧地说:“少爷有事喊我。”
这才忠犬般依依不舍离开了。
金不戮关好门。意识到阿鹰态度的原因——自己要睡了,散着头发,也只穿了件宽松里袍。不是见客常态。
便对温旻说:“桌上有茶,你先喝。”
自己到镜台前拿起发带,准备粗粗绑一下头发。
温旻点点头,走向圆桌。经过金不戮身后时停下。接过他举起的发带,以手为梳,帮他梳起头发来。
这一停,一接,再将头发攥在手里,极其自然。似乎又回到杭州和小五台山。同榻而卧,相拥而眠,呼吸喝水一般流畅。
温旻轻轻理着满捧浓密如墨的头发。它们烟云般蓬松,却有一丝丝硬度,显得倔强。
他尽量小心,不弄痛头发的主人。对镜子说:“我也没‘见’过你几天。若你今年换了新发式,那可也没办法啦。”
金不戮在镜中显得讶异,盯着温旻看了半晌。见他看过来,赶紧垂下眼眸,淡淡嗯了一声。
半年不见,金不戮也变了些。头发抓起,铜镜中的面容越发显秀气。可是仍然显小。低着头,抿着唇,倔强里有点嘟嘟的模样。
他不是羊脂玉的肤色。肌肤在灯光下似乎镀了一层蜜。后颈哑着光,凝了脂。好像蜜炼焦糖。
温旻看看他,又对着看了看自己玉一样的手:“你天天涂蜜的么?”
金不戮莫名其妙:“什么?”
顺着他的颈子向下望。弧线清晰的肩颈线,单薄的肩膀,都收在一层宽松轻薄的里袍里。
里袍领口松散,能轻易看到棉纱下的肌肤。不似后脖般镀着蜜,有一片暗色蔓延。
究竟是什么,看不清楚。
温旻突发奇想,使了个坏。发髻挽起的下一刻,直接把那层里袍扯了下来。
是一只刺青苍鹰。
它瞳仁收细,利爪及腰。一双苍劲扩大的翅膀,在金不戮背后蔓延。越过展翅的肩胛骨,与流畅的肩臂相得益彰。
骁悍而美好。
坦诚相见时温旻正好看不见,回到小五台山金不戮又一直怕冷,捂得很严实。不想他背上居然有这样的东西。比方才的悍将阿鹰,还要锐利百分。
温旻眯起眼睛,嘴里长长“嚯——”了一声。
金不戮眼里有锐气一闪而过,盯了温旻片刻。最终还是垂下眼帘,一声不吭穿好衣服,又起身拿了件外衣穿上。
可耳垂已经红了:“不使坏就手痒是不是。”
“哪里有!我俩坦诚相见好久了,你可没少看我。我却一直没瞧见你。今天看看还不行么?”
金不戮牵牵嘴角:“你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么,难道还怕看不成。只是不知一别近半年,温少侠新添了这样的癖好。”
温旻嘻嘻一笑:“什么癖好?”
金不戮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你的承诺,我还记着,这辈子就交代给温少侠了。今天看过我,回头可要介绍门好亲事到金家堡。”
说着,把茶杯递给他。
温旻早看到桌上托盘有四个水杯,一正三扣。金不戮拿起的是正的那一只。
他心思一动:“这水杯你喝过的么?”
金不戮立刻喝了一口,重重放在桌上:“现在是我喝过的了。你小心些,可能会中毒。”
温旻哈哈笑着拿过水杯,就着他喝过的位置,把茶喝光。
他端着茶杯,打量这房间。
内外两间一套。外侧是个小厅,摆放书桌书架和接客的茶几太师椅。书桌上放着一支陶罐,插了两枝年初的枯梅枝,倔强却可爱。
窗前还有一盆薄荷,散发淡淡冷香。书架上随意放着几本书,还有两三摆件。
内里床、榻、衣架镜台等物一应俱全。应是按照金不戮喜好,床铺被单全都换上了靛蓝棉布。
他今次独自来,不再有旁人干扰,处处烙着自己的印记。
温旻饶有兴味逗弄着屋子里的一尘一花。指尖抚过笔架上四支大小不一的笔,看它们动荡成一排帘栊,反射灯光带来眩晕。
“你爹爹好些了么?”他问。
“没有太好……也没有太不好。总之,多谢。”
温旻抬头:“为何没有叫我请木先生去?”
金不戮没有说话。
答案很明白。金家堡与明月山庄交好,恐怕不会结交小五台上的人。
温旻顿了顿,说:“那朵花,我一直留着。”
金不戮点点头。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蓝色缎子锦囊。
温旻马上认出这是千流堂帮他装药盒等物品的那只。顷刻间,西湖潜水,草屋雨落……过去的种种点滴扑面而来。
没想他还留着。
金不戮打开锦囊,拿出一个素灰帕子包着的精致小包——金氏风格,十足谨慎。
打开帕子,拿出了维摩宗徽识的玉牌。递到温旻面前:“当时我先下山了,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住。这个……虽然没有用到,但还是多谢。”
玉牌还是那般润莹莹的,温旻声音却有些晦暗:“你……不想要了?”
金不戮愣了愣:“贵宗派徽识,我可以长期留着?”
温旻隔着他的手握住玉牌,推回他那边去,岔开了话题:“阿辽真是懒,我要猜着算着才能在对的时间送信到金家堡,却不知你收到没有。连个回信都不给。”
“所以我提前一个多月便来姑苏谢罪了。”
温旻顿时笑起来,凑到跟前,弯下腰看进他的眼睛里:“所以,你来姑苏,是为了找我么?”
金不戮璨星般的眸子也弯起来。对视了片刻,扑哧地笑了。把裹着玉牌的帕子蒙他脸上了。
帕子有些清新的气息,带着点儿甜。像青草,又像橙花,还像丝丝的海藻。浅灰透着烛光,有些像西湖静谧之时的沉。
温旻蒙着帕子,愣是对着这番沉静甜静停了片刻,许久才从脸上轻轻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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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静谧如潭。
金不戮坐在桌后太师椅上,靠进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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