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棠叹口了气:“此事闹得太大,已不光是劫狱那么简单。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查到你的头上。”
赵廷宴把握十足:“不会。裴则曦自己也早想收拾那山贼了。他携私报复,又想借岩祝这事打击平安治。徒儿不过给了他些建议,还不至于被他乱咬。”
“再者——”他望向章文棠,流露出恳求和祈请,“师父在宗内一人之下,就算查到了又怎么样?”
他不说一人之下,章文棠还能保持沉稳。此言一出,章文棠直接拍了桌子:“你还知道我是一人之下?你不知岩祝乃是宗主逼出仇先生的棋子?还给裴则曦出谋划策来动他?!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岩祝跑了,我们手中便没了棋子。那仇先生正好发难,窦胡苏梨又如何保得住?仇先生又如何抓得住?便是我,也未必能在宗主面前保你。”
赵廷宴阴阴一笑:“窦胡和苏梨没了,我们便没得掣肘了,不是么?再说,宗主担心的岂是他们两个小毛头。”
当然不是。
全宗人都清楚,现在的简宗主无非担心两件事。
一是何时抓到孤山余党。仇先生便是其中的重头。
二是右护法沈知行何时平安归来。
窦胡和苏梨,不是简易遥所关心的。却是沈知行所承诺的。
这两人一有事,沈知行说不定会主动出现——在洛阳不就是如此?
到时章文棠出马将他拦下,送回小五台山便是大功一件。
再者,若窦胡和苏梨出了事,仇先生手中再无筹码。一切便可从长计议。
赵廷宴更是不必再守着两座活地牢,从此便得解脱。说不定还能设计拿下仇先生与鬼面小顾白,便是双重大功了。
而这一切的关窍,便是先要打破当下两相僵持的局面。
既然不能先动窦胡和苏梨,他便要从岩祝下手。
这便是赵廷宴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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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文棠看着赵廷宴长大,对徒儿的阴鸷好强很清楚。
他摇头叹道:“岩祝是温旻出手抓住的。温旻在邺京时一切风平浪静,甫一回到小五台山,先是洛阳出了事,现在岩祝又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没了。廷宴,你一向好强,这一回却要宗主如何比较你们二人?”
赵廷宴一听温旻的名字,眼中寒气凝成一柄霜刀:
“温旻看似屡立奇功,却都是经过宗主亲手指点的。那些个差事看似艰难,但按部就班便可有收益。谁人不会?
“徒儿呢?在洛阳看守窦胡和苏梨、来邺京候审、擒拿鬼面小顾白……一件件事看似简单,却根本摸不到关窍。都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苦差事。
“就连当年在姑苏的讲武试艺小坛,也是他先去打头阵露脸,徒儿却被安排对峙爨莫扬。
“徒儿不敢妄议宗主偏心。相信他老人家只是珍爱右护法的弟子,无意之下如此安排。但师父乃是左护法,并不弱于谁。徒儿比温旻入门更早了数年,凭什么被他占了许多便宜?”
章文棠看住徒儿:“廷宴,你好强争胜,为师自然愿意帮你。可你若如此想,将对手的成就都看做运气好,却大大不可。”
赵廷宴笑了:“徒儿不敢,自知现已深陷不利的局面。但不破不立!——既然如此,不如破釜沉舟做把大事。将来擒获了仇先生、鬼面小顾白,又迎回右护法,还怕宗主不回心转意?”
章文棠不以为然:“你先想想怎么对薄长老解释吧。他已经生疑来问了。”
赵廷宴笑出了声:“薄长老有什么资格来问左护法?恕徒儿妄议长辈——薄长老最喜欢揣摩宗主脾气,故而同右护法师叔交好。也不可太……”
不可太顺着薄一雅了。
章文棠凝了双目,仔细端详徒儿的脸。不想他竟然对长辈动了如此心思。
章文棠乃是简易遥掌权后第一个出面示好的属下,得简易遥将他从降龙堂长老擢升左护法。若说见风使舵的本事,自是无人能及。因此明面上和宗内所有人都和气相处,不曾与谁有龃龉。
但私下里,他岂不知沈知行一人独宠?
沈知行不做什么正事,却是地位最高的右护法,受宗主万千宠爱。那真心与沈知行交好的,或有意同沈知行多打交道的,谁又能逃过左护法章文棠的双目?
简易遥年富力强,霸道凌厉。但事有万一。
将来万一……
宗主的大位将会落至何人手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该小心,章文棠又岂是没有想过的?
如今被徒弟亲口说破这一点,令他的眼眸倏忽如金针般一刺。
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侍者道:“壬字堂温旻来了。在花厅外等候。”
赵廷宴眸光深下去,露出些野兽撕咬决斗前的狠辣:“听闻他去黑龙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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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如小鹿般跳进了花厅,喜悦万分。
先向章文棠行了大礼,又和赵廷宴热情相拥。口中念着:“好久没见大师兄,真是想念!怎么也不给兄弟个消息!”
说着,便将手边大盒小盒往出摆。全是从南海拿来的特产干货。拳头大的海参、稀罕的花胶、溏心鲍鱼摞了一大堆。
还道:“唉,那里没什么好东西,全是这些个海物。章护法和师兄且尝尝,还请不要嫌弃。”
赵廷宴也作出喜悦万分的样子,拥着温旻,拍他肩膀:“小旻,我的好兄弟!竟长这么高了!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为兄好去接你!”
接着,两人便在章文棠面前谈笑起来,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兄弟。
温旻尽说些南海风物。赵廷宴也挑拣洛阳里有意思的事说了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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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温旻话锋一转:“岩祝死了。”
他单刀直入,连个话题转换的过渡都没有。
说完之后便沉默如黑铁。一双澄澈黑眸变得深邃,在章文棠和赵廷宴两人面上打转。如若寒锋利刃,又如夺命钩索。
章文棠自是沉稳老辣的。
赵廷宴则愣了一愣:“岩祝?哦,是那三十二路匪帮的头子么。”
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听说他曾袭击右护法沈师叔和小旻师弟来着,死得好!——他是在牢里关着的吧?却不知小旻用什么手段做掉了这厮?”
温旻见他将刀锋转向自己,冷笑道:“裴则曦那老狗说,有个人给了他些料子。他由此得了信心,便动了手。”
岩祝乃温旻主持设计擒拿。他过问此事,名正言顺。
赵廷宴却不能明着问。更何况,他也不知岩祝真的死了。更拿不准温旻是否真的同裴则曦通过气。
他忖了忖,想到裴则曦已经躲远。便道:“裴则曦?是那兵部尚书?小旻师去问他了?”
温旻莫测一笑,深深看住赵廷宴:“岩祝乃宗主手中重要的棋子。敢动他的人,便是同宗主作对。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话一说完,直接起身,冲章文棠道了句:“属下去给薄长老请安。”
行了个告别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徒留赵廷宴鹰隼般的眸子,在他背后用目光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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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章文棠处出来,温旻由侍者领着,来到薄一雅所在的院子。
薄一雅已备好了茶。还有些细点、果子零食,等着温旻来吃。
他自己则靠在软榻上。一席烟霞似雾的长袍,一头泼墨浓密的乌发。闭目养神。
温旻进来行了礼,吃着茶水点心,拿出给薄一雅的礼物。
没有大盒小包,却是个巴掌大的小小锦盒。从怀中取出。
打开一看,一只橘红色、拇指大小的水滴形珠子,熠熠生辉。
那珠子隐隐有火焰纹样。灯光一照,柔润又莹莹透着光,正是上等的天然龙珠。
“龙珠”乃从人头大的海螺体内挖出,实为海边特产,可遇而不可求。如此成色大小,更是万里挑一,价值连城。
薄一雅见了那珠子便知珍贵,笑了。如远山含黛,初春雨落:“小小孩子,破费这些。”
温旻天真道:“属下送薄长老的,算什么破费?我看着稀罕,觉得宗内无任何人配得上这珠子,只有薄长老最合适,便拿来啦。”
薄一雅伸出纤长手指,用指尖捏起珠子。放在灯下看其熠熠灼灼的光。
他的指尖儿白到近乎透明,又在指甲盖的附近天生自带粉红,桃花一般。火焰纹路与指尖儿的粉白相映,无比般配而美好。
他把玩了一阵,却将珠子放回锦盒,推回温旻面前:“留着给你师父或者宗主。”
这一回语义干脆,妙目流转间都是宽爱。
温旻是真的愣了。
薄一雅站起了身:“你不跟着我,大概还不知道。师伯我是不收小辈的礼的。更何况是你的。”
他雾眸一转,看住温旻:“旻儿,你已在壬字堂任职,是个大人了。此后万事小心。”
温旻本怀着复杂的心情前来。骤然听了这番话,如暖流绕心。整个人都被捂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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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一雅的笑也如春水流过山涧,春花秋月般风雅无度。
他拿起一块细点,小口咬着,慢慢咀嚼。薄薄的唇,勾勒出一种特别的盈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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