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会冷笑一声,撕掉了脸上人皮的面具:“好好说说?我背着举家性命如何同你好好说说?你看我是谁?”
姚百汌的表情有些疑惑,他端详姚书会许久,似乎是在辨认对方是谁,但过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最终只能困惑地摇摇头。
第79章
姚书会垂下眼眸,语气嘲讽地道:“是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怎么会记得七八年前见过的小臣呢?我是姚书会,我父亲是你被污蔑反叛的原九黎王。”
厅堂中站着文武百官,所有人听到姚书会这么说纷纷侧头议论。
姚百汌深知,他作为帝王的私心一旦暴露,他一定会失去帝王的威信,那对任何一位帝王来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他语气有些激动地道:“莫听这乱臣贼子胡说!姚炙儒谋反是板上钉钉之事,谁都无法翻案!”
姚书会清楚,他若在这时使用暴力,那姚百汌就会成为“屈打成招”,他父亲的冤屈也很难大白于天下。
于是他笑着说:“陛下既然行得正、坐得端,何必这般气急败坏?诸卿不如听我说说此事,心中自会有所判断。”
说着,他挟持着姚百汌退至墙角,这样有两面无需防御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可以安心叙述接下来的故事。
他条理清楚地将他父亲被诬谋反一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讲了宋景、讲了谢丰、讲了谢士澄,他觉得自己讲了足足有一刻钟。
当他看到群臣一片哗然,他就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从萧修平一事上,姚书会曾在温止寒身上学到了一些他不曾想过的方法——怀疑的种子有时候会是更好的利器。
他得等,等姚镜珩或者他母亲成为君主后,再用如山的事实堂堂正正地为他父亲平反。
这样他父亲才有可能得到后人公正的评价,他也才有可能站到阳光之下。
但这不妨碍他欣赏仇人左支右绌的丑态。
姚百汌的发冠在方才的缠斗中歪了些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了大半,看起来狼狈得不像一国之君。
他道:“那你要如何?杀了朕为你的父亲报仇?”
姚书会冷笑:“你稍后便知道了。”
就在这时,姚煠邈持剑自侧门入,群臣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
她一脸杀气地逼近姚书会,怒道:“修文,放开陛下。”
姚煠邈同嬴雁风不同,自小生活在宫中,并不修习骑射,故而姚书会很清楚地知道,姚煠邈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他大可用暴力镇压对方。
但对方是无辜的,他不想让对方被迫地牵扯进这场风波中,更不想误伤对方,如果他告诉对方真相,事情会不会有一丝转机?
于是他问:“永乐贵主,我想问,天子犯法,是否与庶民同罪?”
姚煠邈略略迟疑,她猜想这有可能是姚书会给她设下的陷阱,但她想起她兄长姚钦铎对她说的——唯有以诚待人,方可换取真心。
到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她最终点了点头,认同了姚书会的说法。
姚书会用匕首的刀尖指着姚百汌,对姚煠邈道:“他为了得到兵权,用计杀害了我的一家,我母亲若不是恰好回颍川省亲,恐怕也难能幸免。”
姚煠邈读过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在帝王的野心下灭门的家族不计其数,她虽不喜欢她的父亲,却也不相信对方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姚书会自然知道姚煠邈不信,他又道:“公主不信臣没有关系,但公主最好想清楚,你是不是我的对手。你父亲征战多年,武力远在你之上,我尚且能轻易地制服他,更何况是你?”
“臣愿意同公主说清原委,不过是认为公主有七窍玲珑心,可以辨明是非,还望公主不要让臣失望。”
姚煠邈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当初看上姚书会的,不过是那张可以蛊惑人心的面皮,如今那张面具被取下,她认识的那个修文如同撕碎的面具,在她记忆中轰然破碎。
她定了定心神问:“我兄长一案的真相是什么?”
姚书会没想到姚煠邈这么快就能发现端倪,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早在姚钦铎还是太子时,无论是姚百汌还是姚斯涵,都没有将姚镜珩当做皇位有力的争夺者;从姚钦铎被废那一刻起,姚斯涵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储君——整个太康从君至臣、从朝堂到民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任皇帝会是姚斯涵。
如今他们将要颠覆这个王朝,能让所有人意识到君主和储君失德,是再好不过了。
姚书会心中感激着姚煠邈给他递上这个机会,但他面上不显,只开门见山地道:“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
姚煠邈道:“愿闻其详。”
姚书会将他和姚镜珩所推测的事情经过当做事情真相道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犹如沸腾的油锅那般躁动了起来。
之前他还未说完,姚百汌就将他粗暴地打断:“涵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姚书会笑了笑:“世上恐怕只有你认为他是纯良之辈吧。他做过的‘好事’可不止一桩半件。”
“萧兽师为何会反,想必陛下还不清楚吧?臣虽愚钝,却在机缘巧合下窥知此事不少内幕,如今我太康股肱之臣齐聚一堂,我便说与大家听听。”
姚书会将姚百汌安排白无暇借腹生子、姚斯涵□□元画屏,又利用萧竹对他的爱慕让萧竹主动担起罪责等事娓娓道来,群臣摇头叹息的有之、窃窃私语的亦有之,场面愈发不可控了起来。
“陛下,你同三殿下,可是毁了萧兽师一家,他揭竿而起也是情理之中。”姚书会脸上是轻佻的笑,“就像我被陛下害得家破人亡,自然也是要讨回来的。”
皇家的丑闻在这场仿若闹剧的婚宴上被尽数抖了出来,姚百汌一时面若死灰,这些事无论真假,他和姚斯涵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但他毕竟身居高位几十载,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认输。
一定还有办法。
姚百汌阖目沉思片刻,最终下了决定,只要他最终能逆风翻盘,他一定要让这些人再也开不了口,历史就还是由他书写。
他忽然大呼:“来人,来人!”
他不相信姚书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他的侍卫能看懂他的意思,将公主府发生惊变之事传回宫中,待镇抚司的人一来,一支羽箭便能让姚书会命丧于此。
就算姚书会与他同归于尽,姚斯涵也会处理好一切事宜,他向来相信对方的能力。
姚书会俯下身,快速地从靴腋中抽出一把比手掌短些的匕首,狠狠扎在姚百汌的大腿上。
姚百汌张大了嘴正打算呼痛,又顾及君王的尊严硬生生将声音咽了下去,只在喉咙底部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啊”声。
姚书会神情狞恶,脸上溅上了姚百汌的血,看起来仿若活阎王:“同你说了,不要轻举妄动,我可没有萧兽师和温酒官隐忍不发的好脾气。”
就在这时,姚煠邈忽然跪了下来,朝姚百汌盈盈一拜。
“陛下,儿不孝,今日儿救不了陛下了。”
她面有悲色:“儿自小睡的是茅草、吃的是粗糠,唯有兄长将儿当做亲人。”
“兄长戕害手足一事刚发生时,儿曾在宫中长跪许久,只愿陛下能见儿一面,可陛下丝毫不为所动。”
那时姚煠邈在关押姚钦铎的宫殿前水米不进地跪了两天,只愿请求姚百汌彻查此事。
姚百汌听了宫人一轮又一轮地来报,却只让他们不必管姚煠邈,直到姚煠邈体力不支晕倒,才让宫人为其诊治,并让宫人带去他的话——
“为政有诸多权衡和博弈,女流之辈看不透那些阴谋阳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若是实在无所事事,为父为你找门亲事,待出嫁了,在夫家相夫教子,便不会觉得闷得慌了。”
姚煠邈本也以为每个女人都该像她母亲那样,一生的使命便是伺候好夫君,夫君能多看她一眼是她的幸运;像她母亲那样一辈子没见过夫君几面,最终带着不甘病死也是她的命数。
可姚钦铎偷偷拿了很多书给她,有太康的、也有颍川、枫亭的。她看了那些在历史中熠熠发光的女子后有如醍醐灌顶,将家庭扔给女人,只是不让女人参政手段;从小教授庸腐的纲常,也不过是为了让女人自愿背上枷锁。
她从心底里感激她的兄长,因此收到姚百汌的话之后,她也托宫人向她父亲捎了一段话——
“儿愿意听父亲的话。只是恳请父亲彻查三殿下一事,太子殿下向来忠厚纯良,断不会做出谋害胞弟之事!”
她那时都做好用她的自由去换取真相的准备了。
可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公主,就算她愿意舍弃所有,包括生命与自由,也没有办法撼动国家大事一分一毫,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兄长被发配至苦寒之地。
她甚至得不到送一送她兄长的资格。
“陛下既然不愿知道真相,那儿就自己查。”姚煠邈眼神坚毅,“修文,我已查到了些证据,方才问你也不过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罢了。”
“儿知晓,陛下从未将儿当做是亲人,陛下对儿也不曾有养育之恩,是儿自己摸爬滚打着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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