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斯涵自然也看到了,他掩去眼中的阴沉,垂下眼眸。他不明白,一位出身低贱的伶人,有什么资格三番两次地夺走他父亲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
宫人快步走到姚百汌身边,低声道:“大家①,今年天骄胜负已分。”
姚百汌朝下方扬了扬下巴,示意宫人宣读结果。
姚书会是压倒性的第一,姚斯涵就算猎了活孔雀都无法弥补他与姚书会之间的鸿沟。
“修文听赏!”
姚书会走下高台,跪倒在姚百汌下首。
姚百汌道了平身。
姚书会却不起身,只将手举过头顶,用以接刀。
姚百汌十分满意姚书会的低姿态,待赐了刀之后方颔首笑道:“除去这把刀,朕再赐修爱卿②一件物什。”
姚百汌赐予的是一块可以出入皇宫的令牌。
“回盛京后凭此令牌至行宫,自有人为你安排差事。”
姚书会此时已经起了身,他叉手回话:“谢陛下垂爱。”
话分两头,单说一方。
刚回到卧房,姚书会便唤住温止寒,他单膝跪地,将刀举过头顶:“望它能斩去云舒的霉运,斩杀所有宵小。”
温止寒笑纳了那把刀。
此刻房中分外和谐的两人不会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已被一双犹如蛇信、满含怨毒的眼睛瞧了去。
眼睛的主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回到自己房中,点了灯,磨墨提笔写下一封信。
他在房中待至夜深,这才摸到萧竹的房中,将信连同犀角吊坠一同放到萧竹的枕边。
萧竹本就常年被噩梦扰得不得安宁,这会正处于半梦半醒间,被这不明显的动静引得惊悸而醒。
他吃力地起了身,却因下肢使不上力跌下了床。
他的书童牧宁闻声而来,点亮了烛火,将萧竹抱到床上。
萧竹气喘吁吁地道:“牧宁,辛苦你了。”
牧宁红着眼眶摇摇头,沉默着叉手立在一旁,他不是没看到枕边的信件,却不知该劝些什么;他更怕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起反作用,让萧竹所剩不多的求生意志消失殆尽。
萧竹挥了挥手,让牧宁退下。
他打开了那封信件,姚斯涵在信上说,他未能拿到天骄魁首,无颜见萧竹,待他备好踏青礼,再来见萧竹。
萧竹知道,姚斯涵的好胜心向来极强,只是对方不懂,比起那些死物,他更想见到对方。
送来犀角与信件的姚斯涵并没有走,他趴在房顶看着屋内的一切,看着萧竹微笑着阖上信件,他也将瓦片盖好,踏着轻快的脚步而去。
*
回到盛京,姚书会和温止寒各自忙碌了起来。
姚书会已经收拾包裹入了宫,暂时不再回酒官府;而温止寒的伤已大好,姚百汌命他操持元日的庆典,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日温止寒正打算看些折子,就听闻下人来报,姚书会回来了。
两人半月未见,姚书会清减了不少,脚步也有些踉跄,温止寒忙扶住他,关上房门问道:“怎么回来了?弄得这般模样可是在宫中不好?”
“顺路回来看看。训练有些辛苦,受了些小伤,不足挂齿。”少年笑得天真烂漫,撩起棉裤,露出膝盖的伤,“我一想到同云舒伤在一处,便不觉得疼了。”
温止寒心疼的不是少年身上因训练导致的伤,而是对方苦中作乐的模样;他多想告诉对方,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一切有他。
但他明白,没有将放飞的鵸鵌再关回金丝笼中的道理。
雄鹰想振翅蓝天,他能做的只有告诉雄鹰,何处风景最美、如何飞能更快到达目的地。
思及此,温止寒答:“我为你擦药。”
姚书会像是半个月没说过话一般,嘴巴自进门就说个不停:“装成沉默寡言的模样也忒难,那时天流别说是三脚,就是三百脚也踹不出一个屁来,再多待些时日,我都要怀疑自己要被闷成哑巴了。”
温止寒很喜欢少年人的活力,他边笑着替姚书会揉开淤青,边答:“那便同我多说说,把这半个月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姚书会闭上眼,享受着温止寒的“伺候”,转了下一个话题:“姚百汌给了我三日的假,还给了我入行宫前第一个考核任务。”
“是什么?”温止寒问。
“三天内名扬盛京。”姚书会答。
“需要我帮忙吗?”温止寒复问。
“我已经想好以何种方式完成了。”姚书会将眼神移至温止寒头顶,神情带有些虔诚的味道,“从今往后,云舒可以试着相信我。”
温止寒抬起头,与姚书会眼神相撞,他不言不语,只笑着点了头。
擦好药后姚书会就起了身:“我要去赵六处,云舒与我同去否?”
赵六便是西市那位颇负盛名的刺青师。
温止寒答:“横竖无事,与你同去罢,也算看个热闹。”
温止寒不会让姚书会知道,他案头还堆着一堆折子没看,看来为了这一上午的快活,他晚上又得熬大夜了。
同样,姚书会也不会让温止寒知道,他本来是要去西市的,回来得多绕小半座城、多花半个时辰,并不顺路。
但他半个月不曾见温止寒了,他想对方了,他想早一点见到对方,再亮出些微小伤惹对方心疼。
这样对方就会以为他还是像先前那样娇气,对方反而能安心。在行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毫发无损那是痴人说梦,这一点温止寒比他更清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情之所至,理应尽兴。
两人行至西市赵六刺青的摊子前,姚书会看到,就算是寒冬腊月,这里也依旧人头攒动。
赵六刚刺完上一个人身上的纹样,这会刚挂上暂歇的牌子,看起来昏昏欲睡。
姚书会下了马,揭走赵六摊前的幌子,朗声道:“吾乃偃都修文,今欲与阿郎比试比试这刺青。”
温止寒在这时终于琢磨出姚书会要怎么名扬盛京了,他想过千百种办法,唯独没想到少年会这般剑走偏锋。只是少年已将幌子揭下,他就算出声阻止也来不及了。
赵六睁开了眼,他今日不似上次姚温来时那般□□着上身,而是穿了一件方便干活的短打。他故意伸了伸手臂,露出虎口处栩栩如生的蛇头,周围的人俱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骚动了起来。
赵六本想让少年知难而退,却见姚书会依旧不动如山,不由赞道:“少年好胆识!”
姚书会抱拳道:“不敢。请阿郎赐教。”
赵六抖了抖袖子,将蛇头再次遮住,他环视四周,道:“今日便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若我输了,我便给这小郎君黄金百两,若小郎君输了……”
这是将话抛给姚书会了。
“我不要黄金百两,只消我赢了之后阿郎为我刺上一个字。”姚书会思量片刻复答,“阿郎若赢了,往后阿郎纹什么,我便为阿郎猎来什么,如何?我向来箭无虚发!”
赵六抚掌大笑:“小郎君是个妙人!吾应下了!”
他又道:“近日吾新刺了一蝰蛇,便以此应战小郎君罢。”
说罢,赵六撩起了袖子,只见一条蝰蛇纹身蜿蜒如溪,自臂膀而下,盘踞于赵六的整个手臂,每一片鳞片都格外清晰且逼真,可谓涉笔成趣。
更绝妙的是虎口处对蛇头的点睛,蛇张口啖啖,仿佛盘旋欲行,煞是活灵活现。
姚书会见对方亮了纹身,也不紧不慢地脱了上衣,他肤色白皙,衬得山更青翠、红梅更娇艳欲滴;这光景用一句话足以概括——一身雪练也似白肉,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②。
周围一片欢呼,更有狂热者已向顶着一张绝色面皮的姚书会掷来水果,以示欣赏。
“修卿倒比我年少时风流!”赵六大笑着打趣:“若赛锦体,由道是谁,都输与修卿④。”
姚书会拱手直道谬赞。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对皇帝的称呼。
注②:修可作姓氏。
注③④:改、引自《水浒传》。
第34章
刺青的评判依据无非审美与技术两点,技术最基础的部分是合适的入针深度和均匀的线及填色,这是基本功,对于温止寒和赵六这种高手来说是在难以分伯仲。
至于拟真与意向,两人同样不相上下。
往常与人比试,赵六总能一眼看出对方刺青的不足之处,可今天没有,姚书会背上那副作品一切都太过完美,完美到他也不得不抚掌称妙。
但他并不甘心认输,也觉得自己的作品与温止寒的同样完美。
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光着膀子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姚书会觉得自己的上半身快被冻成冰碴子。但他知道,他得撑着,他不能露出半点畏寒冷的样子。自他决定成为温止寒的助力起,除了在对方面前,他永远得是硬汉的模样。
赵六终于再次发话:“吾看不出谁好谁坏,既是如此,便让众人评判罢。”
他走到自己摊子的案台上点了一炷香,又拿了俩陶盆,分别放在自己和姚书会面前,朝众人拱手道:“吾与修卿身上的纹身哪个看起来更好看些,就往我们面前投个石子罢。有劳、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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