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寒答:“那便取只活鸡连同这炭,明日一同送到珠玉阁吧。”
少年答是。
温止寒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招呼姚书会道:“把马栓好了,我们跟上去看看。”
姚书会觉得做了件好事,心中美滋滋的,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跟着少年,但还是照做了。
少年攥着金绿豆,往金店走。
他刚得了钱财,满心欢喜,只顾着埋头走路,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除了姚温还有一伙人跟着。
“李良,今日的地头税呢?”一位脖子有佛陀刺青的男子拦住了卖炭少年,脸色不善地问道。
这男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会向商户收取收入一成的地头税,商户如若不从,就将再无宁日。
李良本来的气质就畏畏缩缩的,此刻更是仿若乌龟附身,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
他掰着手指头掐算:“半钱金子一百八十文,一成算二十文,我……我去金店换了就给你。”
刺着佛陀的男子揪住李良的衣领,狞笑着道:“你家的破炭值一百八十文?我看,把那颗金籽儿给我,我给你留个二十文就算恩赐了。”
李良握紧拳头,又往后缩了缩:“不……不行,我爹还等着瞧病。我……我先赊着行不行?”
“赊着?你还得起吗?”男子提拳要打,却被人捉住了拳头。
“做什么?”姚书会紧紧钳住男子的手腕,声色俱厉地道。
男子回头,见是位绝色少年,本想调戏几句,但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回怕是碰到狠角色了。
男子答:“我和李良闹着玩的,贵人误会了,误会了……”
姚书会看向李良,李良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滚!”
李良“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温止寒伸手一拦准备连滚带爬离开的地头蛇,笑着轻声说:“往后不要找李良麻烦了。回头同子衿说,司酒温止寒改日前去拜访,邀她好好整治整治这盛京的商贩。”
那人吓得瘫坐在地,他长期借着巫女子衿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但子衿只是他三代以外的远方亲戚,对方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他爬到温止寒脚边,绝望地道:“温酒官,小人与大巫无甚关系,还望温酒官为我遮掩。为我遮掩!”
温止寒客客气气地馋起那人:“你若愿意不再收地头税,我便既往不咎。若愁无处谋生,可去珠玉阁报上我的名号。”
那人磕头跪谢。
温止寒带着姚书会离开了,待走远,温止寒才问:“看明白了?”
姚书会点点头:“恩威并施原是如此。往后我行善时必会考虑得更周到些。云舒提起子衿,是试探还是威胁?”
温止寒摇头答:“是试探。行善凭的便是路见不平的赤子之心,若每次行善都有所考量便不叫行善,叫博名声。我想与你说的是,惩戒恶人未必要用武力,有时稍借我的权势,可以让你事半功倍。”
“我记住了。”
听说百姓困苦与亲眼见到是两回事,姚书会救下李良后,就有些心不在焉,逛街仿佛在完成任务,直到温止寒带他走到一个刺青摊子前,才放慢了脚步。
太康刺青之风盛行,但一般人只刺在身上;脸上有刺青者,世人默认其为酒人或罪犯,是屈辱的标记。
刺青师席地而坐,身旁竖着条幌子,上书“盛京少年多英雄,胴臂竞相比雕青”,结合着他□□的上身所纹的、栩栩如生的狰,看起来分外有吸引力。
只可惜那只狰未曾点睛,看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姚书会听围观者问:“阿郎为何不点睛?”
刺青师大笑:“倘若点了睛,夜半难免惊扰吾妻。”
他身上足以以假乱真的狰让这句相当狂妄的话听起来并不显突兀。
姚书会还注意到,幌子边还竖有另一个红色布条,布条上画着一道道长短相同的墨迹,因数量太多,已很难数清有多少道。除此之外,上面还书有:雕青胜吾者,得黄金百两。
姚书会小声地对温止寒道:“这人也忒节俭,幡被画成那样也不换一个。”
温止寒笑着摇头:“那些可都代表着他的胜绩,一道墨迹便是他比赢了一个人。”
此人人称赵六,山水奇兽,无一不会、无一不像,在京中颇负盛名。
他令刺青风靡一时。
尤其是夏日,常能在市井间常常能看见有人设下赌局,一群人撩起长衫半臂比试身上的刺青。
姚书会望着那些墨迹,眼神愈加向往。
温止寒善解人意地问:“修文也想试试?”
姚书会点点头:“可这当街脱下衣裳……”
温止寒道:“我对此术也算略知一二,修文若不嫌弃,我可替你纹下。”
姚书会想起掌控酒人的手段——为酒人刺青便可让酒人不会生出背叛之心,当即猜出温止寒这个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从内心涌出些许厌恶。
温止寒见姚书会不说话,唤道:“修文?”
姚书会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反问道:“温酒官对你的酒人也是这样说的吗?”
第18章
温止寒敏锐地察觉到,姚书会有了推测后第一反应不是询问而是质疑,那就说明对方打心底不信任他。
他蓦地笑了,也是,他什么底都没有亮出来,凭什么取得姚书会的信任呢。
于是他道:“修文,你误会我了。倘若你愿意,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姚书会撩起眼皮,一束阳光正好打在温止寒眉宇间,更衬得面前的青年眉目舒展、笑容真挚,他一时被晃了眼。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温止寒牵起姚书会的手,开口解释:“往酒人身上刺青的确可以掌控酒人,但需加上掌控者的血。我的酒人脸上的刺青从未掺进我的血,他们就算与我意见相左,也没有关系。他们是独立的,而非是我的附属品。”
姚书会是第一次听见酿酒师说这样的话,他平生见到的酿酒师无一不傲慢、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他动了动手指,最终回握了温止寒的手,问:“云舒想过改变现状吗?”
姚书会没有明说现状是什么,但两个人都明白,他指的是改变酒人形同物品的现状,设想的是酒人也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未来。
“想过。”温止寒答,“但姚百汌不可能同意。我能做的只有以更好地服侍贵族为名,兴建供酒人学习的学堂,启其智慧,静待明君。”
姚书会又问:“既然云舒这么认为,为何要赠姚镜珩以酒人?”
温止寒答:“他们不是酒人,是我所养的死士,是我插入姚镜珩阵营中的暗桩。他们不会因为刺青而听命于姚镜珩,我给他们下过命令,若遇险,以自己性命为重,你放心。”
姚书会不禁设想,倘若温止寒的死士违背了姚镜珩的命令后逃走,那么遭殃的必然是温止寒。
他再次印证了先前的猜想——温止寒算无遗漏,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退路,对方怕是早就做好用自己的尸体成就盛世的准备了。
姚书会抓紧温止寒的手,仿佛这样未来对方就不会先自己而去,他打定主意要在万兽祭前找对方长谈一回。
两人回到雨歇处,下人拿来了刺青所需物品,道了叨扰后退了出去。
温止寒问:“想刺什么图案?”
姚书会答:“想刺危星山。”
危星山位于颍川,盛产专供皇室使用的黄玉,温止寒记得对方原先脖子上挂着一块黄玉雕成的玄鸟,如今那块吊坠不能光明正大地佩戴,这样作为纪念、或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仇恨也在情理之中。
温止寒点了点头。
姚书会迫不及待地想解开衣服系带,被温止寒伸手拦住了。
温止寒拿起桌上温好的酒,倒了一碗,将上衣解开,道:“让你看看完整的星图。”
衣衫落地,姚书会看到温止寒后背伤痕纵横交错,有新有旧,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止寒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我遇刺受伤时,你不曾见过么?”
姚书会摇摇头:“驿站的人以我是伶人为由将我关在房中,不让我随意走动。云舒治疗时我并不在场,直至第三天才将云舒送来与我同睡。”
温止寒愣住,他本想将姚书会揽入怀中,又想到此时自己□□着上身,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道:“辛苦你了。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轻视,我保证。”
姚书会却没承温止寒的情,他直视对方:“云舒,无论你对外表现得如何宠我,在旁人看来我终究是仰仗着你的鼻息而活,他们不会真正尊重我的。就像我在偃都,他们巴结我、尊重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父亲是九黎王,而不是因为我本身。”
“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不要像门外的鵸鵌那样被关在笼中,成为被他人圈养的宠物与附庸。别人敬重我也好,畏惧我也罢,我都要他们是因为我本人。”
姚书会垂下了眼:“云舒,我已经在学着做一个大人了。我不知你为何突然不逼我了,但我想告诉你,我下的决心比你想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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