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浪里小白龙已把木板拖上岸,贪狼把木板另一端递给身后一个人,对谢涵招招手,“由于山势,这条线,在两个了望塔之间都容易被忽视,你紧跟我爬过去。”
“好。”谢涵点头。
一个个人像条游鱼一样,一字排开,在木板上继续匍匐前进,来到对岸蹲下。
此时已进入望帝山山脚。山脚处便是群木苍翠、山花烂漫、碧草郁郁葱葱了。
但虽然有可以遮蔽身形的东西,却并不比在河外安全多少,整个山脚到山腰都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无所遁形,一有稍大动作,就会立即被发现。
就在谢涵以为又要继续“爬”,并且爬上半座山的时候,除了留在河两岸护着木板的两人,另外十八个蒙面人又打开包袱,从中拿出大张草皮,贪狼分了两张给谢涵和霍无恤,“套上,动作慢点,就不会被看出来了。”
那草皮全是用新鲜草做的,拿线缝制起来,像件披风一样可以套住整个人。
大家把草皮套上身,弯腰快走。
山脚朝南面,设有吊桥,四个卫士把守在侧,随时可放下吊桥横跨护河。吊桥后是座牌楼,写着“欧家山庄”四个大字,一排卫士一字排开,其后是一条直通丘顶的山路,全由青砖铺就,极具气势。不用上去,隐隐已可见一路栅栏、关卡。两旁房舍连绵、哨塔林立,不可谓不固若金汤。
贪狼带谢涵朝西面一条路爬去,那里没有直通山路,而是盘旋曲折蜿蜒的条条小径,有时甚至还要爬陡直的坡,但正因为道路崎岖、山木丛立,减少了被发现的风险。
当惊险地从第一层哨塔间走过时,忽然有几根箭嗖嗖嗖射来,最近的一根就落在众人面前几步距离处,谢涵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
贪狼附到他耳边,“别怕,他们是每隔半个时辰放一拨箭,只是试探有没有人,不是发现我们了。不过──快走,他们马上就要下来捡箭了。”
谢涵点头,想加快动作,可腹部却忽然绞起来。他疼了有一段时间了,约莫是从过河时开始的,一开始是闷闷的疼,隐隐的,不尖锐、不明显,只是有些消耗体力。
但渐渐的,就加重起来,成了绞痛,让他跟着贪狼都有些吃力。
掩在草皮下,谁也没发现他的异样,都在全神关注地往前爬。
“停。”贪狼忽然趴下,“有巡逻兵过来了,往后传。”
谢涵把这话传给霍无恤,霍无恤又往后传去,传完,他往前蹭了蹭,半趴在谢涵旁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谢涵低声问。
“你声线有些不稳。”霍无恤陈述道。
谢涵:“风大,闪着了。”
霍无恤:“……”
“人要来了,别说话。”
霍无恤:“……”他撇撇嘴趴下。
前方一队巡逻兵提着灯笼自哨塔连线走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不得不让人感叹这草皮的逼真。
等巡逻兵走过一段时间后,贪狼继续带人向前。
再走过两排哨楼后,前方是高墙采院,连绵的围墙看不到尽头,谢涵心知,已到山腰,进入欧府核心地带了。
“这棵树搭在墙上,这个地方靠墙有座假山,先爬上树,到墙上,再从假山下去。
进去后,里面全是屋舍,花园里的树木都是修剪得宜的。我们不能在一起行动,否则目标太大。分成两三个人一队上路,你们两个一起走。”贪狼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打开,借着月光,指着道:“这是欧家内庄的简化地图,其他地方是简化的,但标红的这一条路却是清楚的。因为这一条路上住的大多是女眷,从下而上是丫鬟仆妇、旁枝女子、主家小姐夫人,所以陷阱最少最安全,你们走这条路去山顶。”
“好。”谢涵接过地图。
“你手怎么这么凉?”贪狼奇怪看他一眼。
谢涵没答他,而是问道:“那其他人呢?”
贪狼也就一问,无所谓谢涵究竟怎么回事,答道:“其他人分做十路,你的每一个卫士都会由我的人带着上路,他们都知道路线的。我带四个人在你们两个的隔壁路线上路,途中,如果你们那条路上传来打杀声与火光,我就会知道你们被发现了,故意弄出些响动,引开欧府注意力,你们继续上山。
应不肖主张万物有灵、自然生长,所以从不修剪树木。到了山顶,我们又有了躲避处,会躲在那邪门东西外的杂草里,接应你们。你们得手最好,不得手,我们立刻保护你们下山。”
“嗯。”谢涵点点头。
“我先上去,里面如果没危险,我就在墙上敲三长三短六下,如果有危险,就一长一短两下。”贪狼说完,率先攀爬上树,悄无声息地落到墙上,再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三长三短六下敲击声,谢涵却没有动,霍无恤上前问道:“怎么了?”
谢涵不着痕迹地摁了摁腹部,“你先上去。”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好。”
他活像个猴精,动作飞快,嗖嗖嗖就进了墙内,没了人影。
谢涵深吸一口气,抱着树干往上爬,来到墙上,只见下方虽有假山,却颇为陡峭,底下贪狼和霍无恤都已在地上看着他。
谢涵弯腰边按着山壁,边踩着假山突出的石块下去,走到最后一步,却不小心一脚踏空往前栽来。
所幸霍无恤就在前面一步远处等他,见状连忙冲过来把他搂个满怀,才免了他堂堂太子涵摔个狗啃泥的惨剧。
霍无恤抱了他腰一把,却没立刻松开,而是抬头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右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右腕,谢涵抽了抽,没抽开,低头看他。
霍无恤假装没看见,转头看贪狼,“我们先走了。”
贪狼点头,“这一圈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左边是小厮,右边是侍女,你们朝右走。这里没人巡逻,但等走到小姐夫人住的地方,一座座院门外还是有人巡逻的,要小心。”
“嗯。”霍无恤重重点了点头,拉起谢涵就往右钻。
这一圈万籁俱寂、暗无灯火,只有刚钻出云层的黯淡月光,路上空无一人,霍无恤走得飞快,快得谢涵都有些吃不住了,“你松手。”
然后霍无恤就松手了,他不只松手还停下了,转头看人,“你手很冰,还有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大概是有点累,风又有些大罢。”谢涵淡淡道。
“哦──”霍无恤拉长尾音,忽然伸手在谢涵脐心往里按了按。
“唔──”谢涵猝不及防低吟一声,弯腰按着腹部。
“你肚子疼。”霍无恤肯定道。
谢涵伸手扶住身后树干,缓过一阵,没好气道:“不行吗?”
霍无恤抱起胳膊,“怎么个疼法?”
“和你有什么关系么?”谢涵站直身子,“快走罢,时间不多。”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等会儿因为肚子疼影响办正事怎么办?万一你疼得失足触发哪个陷阱怎么办?万一你疼得脑子一昏乱开山顶邪阵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霍无恤说完,凑近过来,“快点快点,你忘记我会医术的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谢涵犹豫片刻,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他现在就有些脱力了,还真怕等会儿脑子一昏。他想了想,道:“绞着疼。”
“哪里疼,哪里最疼?”
“脐周,大概脐以上三寸……到脐以下三寸,脐心最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过河的时候。”
“让我按按。”霍无恤走进一步。谢涵不禁后退半步,又止住,小声道:“你轻点。”
霍无恤一乐,“你这么怕疼啊。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这次果然比刚刚那下狠狠一按温柔很多,左探探右探探,上按按下按按,时不时地问“疼不疼”,谢涵一一如实答他。
他又拉出谢涵右腕和左腕探了探脉,等检查完,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觉得你大概是因为那只鸡。”
谢涵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回来。
霍无恤不禁又嘟囔一声,“都说沾灰了,叫你别吃,你还那么馋!”
他那是因为馋吗?谢涵几乎想翻个白眼,但他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也吃了的。”
“你能跟我一样么?”霍无恤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睁大眼睛。
被这双眼睛照着,谢涵都有些讪讪了,但……“怎么不一样了?”
“我的太子涵啊,你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得罢,吃过馊米么,吃过树皮么,吃过臭包子么?”
谢涵……谢涵摇了摇头。
“我都吃过。所以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霍无恤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那就是经风雨洗礼的野外老树皮,你就是摆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一盆娇花,当然不一样了。”
谢涵:“……”
娇花……
他睨对面人一眼,“好啊,那么厉害的老树皮,请问现在该怎么办?”
“地图给我。”霍无恤摊开个手。
谢涵掏出地图递他手里,然后收回手捂着肚子打圈揉着──既然已经被知道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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