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泾:“……”一路疾行,他突然觉着有些饿了,不然胃里为什么翻涌呢?
二人相视一笑,噼里啪啦,都知道为何自己第一眼看此人就觉得如此不顺眼了。
应小怜目瞪口呆看着二人一路扬长而去,没给他分半个眼神,捏了捏额头,罢了——他的任务只是盯住北境,让迁过来的燕民不要有异动。
会阳乃天下第一大城,人口流动迅速,消息往来频繁,武人比斗竞技,士子高谈阔论,谢涵一路上没听到什么消息,不想从欧家山庄下来一趟,惊觉天翻地覆。
“都说燕太子是不世出的人杰,叫我看还是齐太子、啊不,该叫温留君,还是温留君棋高一着。”
“是啊,要不怎么前年燕太子南下势如破竹,遇到温留君就折戟沉沙了?今年还被温留君拿下南四城……诶诶诶你谁啊?”锦衣青年放下酒壶,抬头茫然。
谢涵搬过条垫子在对方对面坐下,“这位兄弟好生仪表堂堂,某齐国人氏聂涵,一见兄弟便觉亲切,听兄弟刚刚言之有物更加佩服,特来结交一番。”
亏得他一张好相貌,一副好气度,这样尴尬的话叫他说来竟也令人如沐春风、飘飘然了。那人哈哈一笑,“可巧,聂兄这名字竟同刚刚咱们说的人物一道了,是也不是?”他对周围几个好友笑道。
谢涵借机询问,顿时三魂惊去七魄。
什么叫温留君下燕南四城?
什么叫温留君率北境守军与燕军决一死战?
谢涵:我竟不知今夕何夕,吾在何处了?
他思索片刻,再管不得欧家那点破事,左右欧家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立即飞一般请求入梁宫,心急火燎去见他的好表哥。
姬高瞧着他,有些奇异,“温留君当真不在北境?”此时他已身为梁君,一席代表后土的黑边纱衣,一件寓意黄天的红色长衫,也是梁武公在世时最爱穿的便服,一顶三尺长冠,尽显人君威仪,至少表面上。
“君上……”谢涵两分无奈,三分亲昵,见人目露兴趣,便细细讲述一番当日过往,以及自己如何死里逃生,重点吹嘘一波姬高势力给力,梁军纪律严明,尔后欣喜道:“我竟不知自己离开后,他们还做出这样大的成就来。届时我回去整顿一番,他日齐北五城、燕南四城可尽归君上矣。”
姬高却不似之前那样好骗了,而是“哦”了一声,“表弟当真愿意拱手城池?”
到底当了大半年国君了不是?想必和诸氏族斗智斗勇很是长了一波心眼,谢涵心道一声。面上奇怪道:“不给君上,难道放任齐国那些蛀虫来染指么?”他哼笑一声,愤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被掳劫消息传过去时候,他们是怎么在拖延我的援救时间的。我若不是运气好,坟头也早长草了。”
他颇有些受伤,“君上也不相信臣么?”
姬高给谢涵满一杯酒,“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表弟——我如今才知什么叫两面三刀,什么又叫笑里藏刀,有时寡人竟觉得所有人都在骗寡人。”
“表哥,这个问题我也曾困扰过,后来我就想通了,要怪就怪权柄太大,可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可一言令人贵不可言,可一言令人潦倒不堪,于是谁都想装作你喜欢的样子,谁都不想被你讨厌。”谢涵喟然一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表弟呢?所谓何来?”
谢涵能感受到对方对他的怀疑,他目光坚定、眼神清明、神色冷酷,“我要让漠视我的人后悔,让欺辱我的人痛彻心扉,要将他们全踩在脚底下。”他忽然怔忪,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大逆不道,很狠毒是么?”
姬高“哈哈”一笑,“无毒不丈夫。”
这时,宫人在外小声道:“君上,刘相求见。”
姬高眉头狠狠一皱,“金秋时节,秋狝在即,告诉他,寡人去练马了。”说着起身,对谢涵招了招手,“走——咱们狩猎去。”
虽说七月,但这日头还是有点毒辣的。谢涵犹豫一瞬,姬高忽的一笑,“表弟知道刘相来做什么吗?昨儿个有燕使到来。”
谢涵:!!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群输不起的又来求外援了。
而他过来的目的,自然是来挡外援的了。如果可以,他还想去赵臧那儿求一波支援,可惜道阻且长,不知道沈澜之能不能想到。
梁国有专门的围场,但姬高不喜欢去围场,姬元就是在那种地方堕马摔死的,姬朝阳就是在那种地方布下暗线对姬元动手的,他要是这都能毫无心理阴影地去,那心脏也太强大了些,现在根本不会因为诸氏族阴郁。
只要带足够人马,即便在真的深山老林,也能享受围场的轻松,宫廷卫士驱赶猎物过来,姬高当先射了头鹿,又连射了不少猛兽,才发泄点情绪出去,对谢涵笑道:“表弟怎么不动手,莫不是看不上?”
怎么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了?谢涵心里叹一口气,笑着道:“表哥知道我,最懒散了。不过表哥要我射,我当然要射个猎物送表哥?”说着,弯弓搭箭正中一个兔子屁股。
姬高顿时嫌弃,“表弟忒也小家子气。”
谢涵自我感觉好得很,“兔肉筋道,甚好呢。”
卫士替谢涵拾来兔子。姬高望着那兔子,冷不丁道:“寡人听燕使说,曾在温留见到一个名兰深的文士。”
咚——
谢涵心头一跳。
接过兔子的手都是发麻的,眼睛陡然一花。
咦?
眼睛为什么会花?
日当正,有兵器!
这个方向——
思维流转的速度总是快到不可思议,谢涵猛地旋身,扑倒姬高,用脊背挡在他身上,后背一痛,“叮”一声响,鲜血迸溅。
姬高瞳孔微微放大,身手快于意识,拔剑一刺,那借着给兔子靠过来的卫士顷刻被斩杀,“有刺客——”
谢涵慌忙起身,只见满天飞箭如蝗,他叫苦不迭,和姬高一道被卫士们簇拥后退。
“他们都躲在树冠丛中,敌明我暗,快走要紧!”谢涵道。
姬高咬了咬牙,“毫无声息,这种武士专门练过龟息法,可真是舍得。”
那可不,堂堂梁君,如何大的本钱都不为过罢。
二人慌忙避退,身后卫士越来越少,前路还漫漫,姬高开始后悔,如果去围场,一应都有检查,而且至多两三人是细作刺客,绝不会面对这种大规模刺杀。
霎时撕裂风声传来,姬高一惊,紧接着便闻身侧担忧的声音,“不要分心。”谢涵伸臂替人接下一根羽箭,疼得额头冒汗,几乎要破口大骂,逃命呢,想什么?
身后卫士越来越少,原先树冠上的杀手已经都跳落下来,足有百十人,他们这边却只剩十余人。
姬高深吸一口气,心知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不会刻意在意几个卫士,忙叫两个卫士回去报信。
最后穷途末路,只剩七人,旁边一口巨大的水潭。
“君上水性怎么样?”谢涵忽然道。
“督管水道时学过一些。”姬高道:“可从水的话,逃不走,就没机会了。”
“本来也没机会。”谢涵看身后厮杀一眼,又死了一个,“趁着他们几个现在还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周身一凉,谢涵预计那几个卫士至多可以支撑半刻钟,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救命时间。他拼命往前,姬高追赶不上,不一会儿开始翻白眼。
谢涵回头瞥一眼,心道:算了罢,他到时候潜出会阳回温留,梁国也问责不到他罢。
不成不成,那两个卫士是知道他的存在的。要是给他冠个同党的罪名就糟了,齐国可不会保他。
他掉头拉起姬高,攀一支空心苇管塞进人嘴里,等人吹几个泡泡,清醒一点后,撤去苇管,塞人腰间,指指嘴巴,意即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用。
紧接着,他感到水面震荡,是羽箭在后方射下来的声音,恐怕这些武士不识水性,至少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见人全无力气,谢涵带人攀着潭壁,沉静片刻,忽见前方洒下绿色捞网,心下一沉。
他看着自己还在缓缓渗血的小臂,扭头拿起姬高的手,在对方掌心写字:我去引开他们,宫中卫士赶来后,君上再出去。
姬高侧头看他,神情怔忪。
谢涵将发带绕过来塞进嘴里,拿出匕首往胳膊上又划了一刀,随后略略上浮,飞快往前游去。
红色鲜血漾开在湖面,岸上杀手神情一凛,“在那儿。”
见人游远,上头脚步声紧随而去,姬高忍不住伸了下手,见水波晃动,又立刻收了回来,默默发誓:寡人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来时谢涵记得路上有一片芦苇荡,他迅速往那方向游去,有时羽箭就落在他后方不远处。所幸,他深谙水性,终于在被捕前,躲入芦苇丛中,抬手按住伤口,微微喘几口气。上首传来声响:
“肯定就在这儿附近。”
“可没法下网。”
“箭全射芦苇上了。”
为首者沉默片刻,“谁识水性,翻倍给赏金。”
立刻有两个人跳了出来,入水搜寻,然而才进去,就被水草拽住脚踝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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