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园后院的荒地已经爬满了葡萄藤, 绿荫漏下了灿烂的阳光,照在石桌上的两盏热茶上。茶香四溢,盏口还腾着些许热气。
方才一起品茶的两人这会儿正蹲在墙角边上, 一起埋下一颗桃核。
“等这棵桃树长出来,花开的时候, 一定很美。”傅春锦已经可以想象这样的景象。
沈秀点头, “还可以在那边种两棵梅树,这样冬日也有花赏了!”
傅春锦忍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那……下午我们去街市上买两棵梅树苗!”沈秀说完,拍了拍傅春锦的手上泥尘, “今日难得休沐, 阿姐你想做什么, 我都陪你!”
“好。”傅春锦也是难得在家小住几日,现下的清水镇已不是清水镇,真像言素说的那样, 清水镇如今是清水城,成为了燕州的新州府。
粮行挂了新牌, 叫【南北米行】。
这两年的生意越来越好, 不仅是洛城与梧城的商路打通了,燕州与吴州的商路也打通了。照傅春锦的想法, 来年便要往京师开拓商路,她定会让粮行的生意越做越大。
“不好了!”陈喜丫着急地跑入了后院, 满脸忧色, “小虎子非要跟着言大人去京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三年任职清水城,言素确实也该调任其他地方。以她的政绩, 调任京师也是意料中事。可小虎子突然有这种想法,确实让人不解。
“这是怎么了?”傅春锦先让陈喜丫冷静下来, “喜丫,你慢慢说。”
“这小子总闹着要参加乡试,可他才十一岁,还不到年岁,今日性子上来了,便跑去找言大人要特许去了。”陈喜丫也不知该如何劝小虎子,三年多未见父亲,身为人子,岂能不想?
沈秀看看傅春锦,“阿姐,我们应该把真相告诉他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傅春锦并没有立即答话,她沉默片刻后,摇头道:“这次,我们由着小虎子吧,这是他的选择。”
沈秀与陈喜丫很是不解。
傅春锦会心一笑,“跟着言大人去京师,也不是什么坏事。清水城谁人不夸我们家小虎子聪明,京师那边能人更多,既然言大人答应了带他一起去,有些事她定然已经帮我们办好了。”
以傅春锦对言素的了解,只怕小虎子哭着求她那一刻,她便将真相告诉了小虎子,否则小虎子怎会闹着跟着她去京师。
“真的由着他?”陈喜丫确实不放心小虎子。
傅春锦点头,“言大人何时让我们失望过?”
确实如此,言素从来没让谁失望过,身为父母官,她确实做得很好。
“我们帮小虎子收拾收拾东西,送送他吧。”傅春锦提醒道。
“好!”
就在三人帮小虎子收拾好行囊,准备送去府衙时,秦捕头敲响了宜园的房门。
“秦大哥怎么来了?”沈秀开门看见秦捕头第一眼,便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看,言素与小虎子并不在他身后。
秦捕头对着沈秀抱了抱拳,“大人让我来转告一句,她已经带着小虎子上路了,她会在京师好好照顾小虎子,你们不要担心。”
“走得这般急,我都没有送送大人!”沈秀大惊。
秦捕头笑了笑,“大人说,不喜欢看哭哭啼啼的离别,她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样便好。”
傅春锦与陈喜丫闻声来到了门口。
秦捕头看向陈喜丫,“放心,大人已经解决了小虎子的心病,小虎子是想去京师拜个好老师,继续好好读书,陈捕快可以放心。”
陈喜丫没想到真如傅春锦说的那样,言素真把沈峰的事告诉了小虎子。
“我也要赶紧追上大人的车马,告辞。”秦捕头对着几人一拜,匆匆离开了宜园。
沈秀若有所思,“也许我们都小看了小虎子,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陈喜丫心绪复杂,这孩子每日都在努力读书,为的就是考过乡试,等到与父亲重聚的一天。今日知道沈峰其实早就死了,他会有多难过啊。偏生她还来不及安慰他,他便跟着言素回京任职了。
惟愿今后小虎子一切安好……
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越是寻常的日子,时光就越是流淌得悄无声息。
清水城来了新的知府大人,沈秀与陈喜丫便做了衙门的红颜双捕头,因为行事热心肠,又办事麻利,莫说是清水城的乡亲夸赞,燕州的许多地方也听过她们这对红颜双捕的传闻。
五年之后,知府轮换,原来的知府调任其他地方,据说新来任职的知府大人是今科的榜眼。
因为傅春锦这几日要去京师走一趟,查查那边分铺的账本。沈秀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告了三个月的假,一早就跟着阿姐上京师了。
于是,迎接新任知府的活计,便落在了捕头陈喜丫身上。
陈喜丫接到今日知府便会到任的消息后,便去了城门下迎接,等了一个时辰后,老远瞧见一个十六岁少年骑着白马,打马驰来。
陈喜丫看着他那越驰越近的脸庞,只觉恍惚——这少年的眉眼像极了当年的沈峰,却比沈峰生得多了三分秀气。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便揉了揉眼睛,低头再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书信上说,新任知府名叫沈则,虽说姓沈,却不是沈小虎三个字。
她一定是太挂念小虎子的缘故。
陈喜丫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白马已停在了陈喜丫面前,马上的少年郎将马鞍边的桃花递向了陈喜丫,笑道:“有劳陈捕头了!”
“你是……”陈喜丫怎么看那眉眼,怎么觉得熟悉,“小虎子?!”
“嘘!”少年连忙示意陈喜丫不要喊这个名字,“那名字难听死了!我叫沈则,恩师言大人给我取的名字,沈则!”
陈喜丫接过桃枝,便垫着脚尖敲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大笑道:“叫沈则也是小虎子!”
“先说好,只能你一个人叫!姑姑她们都不准!”少年翻身下马,牵住了陈喜丫的手,“走,我们先回家!”
小虎子终是长大了,有些礼数陈喜丫不得不注意。
她愕然从少年手中抽出手来,抱拳道:“大人已经不是孩子了。”
“那我的话便不是童言无忌了。”少年的语气竟是别样的认真,“我长大了,可以娶你了!”
陈喜丫以为自己听错了,“胡说些什么!我比你大十一岁!你应该叫我姑姑!”
“大十一岁又如何?反正你又不是我亲姑姑!”少年竟多了一丝无赖的性子,再次抓住了陈喜丫的手,“回家!”
“你!”
“言大人说,我爹爹是大英雄。”少年哪肯松了她的手,“我要像爹爹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他没能做到的事,都交给我来!”
陈喜丫肃声道:“这不是一回事,你不要胡闹!”
“我想对你好,是我的事,你愿不愿回应,是你的事。”少年轻笑,“除非你找个比我还好的,否则,我就对你好一辈子!”
少年的话直白又热烈,陈喜丫不知道这些年来言素到底教了他多少,可她必须承认,小虎子这张脸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紧了紧手中的桃花,只觉心慌得厉害,“没大没小!”
“回家好不好?”少年一手牵住马儿的辔头,一手扣紧陈喜丫的手,日子才刚刚开始,他不急,像言素叮嘱他的那样,待一个人好要诚心诚意,他就用他的诚意,给这个让他感恩又心疼的姑娘一个温暖的未来。
就像他说那样,不求她报与不报,反正他又不是要强娶她,他只想掏心窝子地待她好罢了。
正当陈喜丫心乱如麻时,一叶小舟沿着柳河一路南下——
彼时正是阳春三月。
岸的这边是灼灼桃花,岸的另一边是青翠新竹。
灿烂的阳光洒满整个河面,波光粼粼中,偶尔游来一群戏水的野鸭,拨动着红掌,搅动些许清波。
沈秀赤足坐在船头,偶尔踢起一痕春水,望向前路风景,只觉惬意。
看着傅春锦与她一样除了鞋袜,坐在船头踢水,沈秀忍不住问道:“说好上京办正事的,怎的临了变成了南下踏春?”
傅春锦神秘笑笑,“桃花开得正好,总要留给有心人好好赏花。”
“嗯?”沈秀不解其意。
傅春锦侧脸看她,笑得温婉,“小虎子如今成器了,今科中了榜眼。”
沈秀大惊,“清水城新任知府沈则是小虎子?!”
“不然呢?”傅春锦刮了一下沉秀的鼻尖,“则,取规范之意。言大人很看重小虎子,想必在清水城历练数年,还是要调回京师任职的。”
“早说是小虎子,我便等一日再上路了。”沈秀很是想念小虎子,如今竟这般错过了。瞧见傅春锦笑意中多了一分狡黠之色,沈秀总觉得当中有什么蹊跷,“不对,阿姐你还瞒了我什么?”
这些年来,小虎子一直与傅春锦有书信往来,想必许多小秘密都是说给傅春锦听的。
傅春锦话中有话,“我不是说了么?桃花开得正好,要留给有心人好好赏花。”
“桃花?”沈秀看了看沿岸红艳艳的桃花,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