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接过瓶子,凑近嗅了嗅,“糊涂啊!这是散瘀所用,有活血成分,不宜用在伤处,不然要引发出血。”
傅春锦的心一揪,柳大人言之凿凿,这药可用,可现下看来,他根本就不懂药性。她看着大夫给沈秀抹上了止血的伤药,忽然又想起阿肆方才的话,“大夫,喜丫的足踝肿胀了一日,能不能热敷?”
“也要等血彻底止了才能热敷。”大夫满面愁容,回头定定地看着傅春锦,“偏方莫信,不然小伤变大伤,落下了痼疾,姑娘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了。”
假话!
傅春锦恍然,她猜到柳言之赠药只为了查探沈秀的伤处,却没想到为达目的竟如此胡诌,险些害了沈秀。
说不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大夫重新处理完沈秀的伤口,正色道:“这几日要好好静养,等伤口彻底愈合再下床走动。”
“记下了。”傅春锦示意柳儿先送大夫出去。
柳儿送走大夫后,傅春锦起身把房门关上,走至沈秀面前,刚欲开口,沈秀便笑道:“没事的,我皮糙肉厚的,算起来也是我活该……”
傅春锦听得心酸,徐徐道:“一事归一事,你骗了我,那是一回事,我伤了你,这是另一回事。”
“江湖儿女,不讲那么多规矩,我不怪阿姐。”沈秀说完,为难地看了看床,她确实没办法一个人走回去休息。
傅春锦看出她是什么意思,弯腰将她小心扶起。
“我叫沈秀。”
骤然听见沈秀介绍自己,傅春锦神情微愕,侧脸看她。
“沈字你教过我,秀字你也教过我,就是禾苗在上,下面一个……”
“养伤。”
傅春锦心弦微颤,不知道这丫头突然说自己的名字,是为了什么。
沈秀黯然,苦笑哑声道:“我没有瞒着你的事了。”说完,她解脱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人舒爽了太多。
傅春锦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扶着沈秀一瘸一瘸地回到了床上。
“好好休养,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阿姐,谢谢。”
沈秀拉了被角盖在身上,对着傅春锦轻轻一笑。
傅春锦心弦再颤,匆匆背过身去,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只是不想傅家被牵连。”
沈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没有再说什么。
傅春锦无声轻叹,视线落在地板的血渍上。她心头暗惊,循着血渍一路望去,那是沈秀的左脚,从坐榻到这里,她踩出了一串染血脚印。
为了配合她演好这出戏,沈秀强忍痛楚,一路重心都放在有伤的左脚上,定是扯裂了伤口,所以回来这一路,便流了一路的血。
眼眶微烫,傅春锦低哑骂道:“真不让人省心!”话音一落,便在床边蹲下,把沈秀的左脚裤脚一捋,触手之处一片湿润。
“流血怎么不说?!你真不想活了?!”傅春锦不敢看自己染血的手指,一边骂着,一边拿了大夫的止血伤药过来,涂上了沈秀的伤处。
沈秀惊忙坐起,她只知道伤口一直在疼,根本不知道伤口流血了,突然被阿姐一骂,她彻底慌了,“阿姐,我不知道。”
“你……”傅春锦泪眼看她,看她那无措的模样,哪里还能说出一句重话?
“我真的不知道……”沈秀大急,她确实没有说谎,越急越是委屈,竟也红了眼眶,“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尾音发颤,竟是要哭出来。
傅春锦看得心疼,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我只是着急,一时语气重了些。”语气一软,“不哭好不好?”
被傅春锦这一哄,原本还能绷住眼泪,这一下像是泄洪的闸门大开,她搂紧了傅春锦的身子,呜咽大哭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骗你……没有骗你……呜呜……”
“我……知道……”
“呜呜……”
傅春锦轻抚沈秀的背心,只觉沈秀整个人都在颤抖,颤得她心疼至极,似是可以掐出血来。
众人皆道大青虫凶狠,杀人掠货,手段残忍,可数十载不再犯事,又养出了这样爱哭的小青虫,这哪里还是大青虫?
天下哪家土匪是这样的?
生气时,只记得沈秀骗了她的事,可心疼时,脑海里只剩下沉秀这些日子对她的好。
“唉。”
沈秀听见傅春锦的沉叹,她不敢再抱着阿姐痛哭,当下忍泪松开了阿姐,余光瞥见眼泪打湿了阿姐的衣裳,她小心翼翼地掸了两下傅春锦的衣裳,歉声道:“对不起,弄脏了……”
傅春锦一记眼刀过去,沈秀连忙噤声。
“好好养伤。”
“好……”
“等你能走了,我想去看看冬青。”
“好……”
沈秀答允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啊?”
傅春锦似笑非笑,“眼见为实,你有没有骗我,我必须亲自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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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秀:喵~~呜呜~~~
傅春锦:这只小土匪怎么那么“非同一般”呢?
我突然发现沈秀有点萌,哈哈。
第31章 街宴
“你看清楚了?”柳言之听完阿肆的禀报, 半信半疑,“陈喜丫真的只伤了足踝?”
阿肆猛点头,“大人出手划伤的是那凶徒的小腿, 小的瞧那陈喜丫的小腿毫发无伤,另一只腿行走如常, 定然错不得!”
柳言之细想也是, 傅春锦向来谨慎,若是家里出了这么个袭击县令的凶徒,只怕早就推出来, 撇个一干二净了。
毕竟按大陵律例, 窝藏要犯, 可不是小罪名。
柳言之沉下心来,只能静静等待盘查结果。三日过去,每日李捕头来说的话都一样, 都是一无所获。看来,偷袭他的那名女子, 只怕半夜跳了湾河, 泅渡到了大青山里,根本抓不回来。
可恶!
柳言之握紧拳头, 大青山里那窝匪一日不端了,他便一日难安。
这边柳言之只能暂时作罢, 傅二叔那边却怒火烧心了三日。
“没见过这么贪的!弟弟的家产要, 二叔的活也要抢!”傅二叔已经喝了好几盏凉茶,可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傅二婶再给他上了一盏凉茶,劝慰道:“她向来就是这个性子, 柳大人又偏爱她,算了, 别真惹急了她,她转身勾了柳大人,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傅二叔端起茶盏,又将茶盏放下,“不成!再这样下去,她成为县令夫人是迟早之事。”眼珠子转了转,“我们得为阿莲好好打算一下。”
傅二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上回你千方百计地请柳大人回家吃饭,可那柳大人从上任起,从未在哪家用过饭,只怕是难请。”
“这次不能在家里。”傅二叔道。
傅二婶却大惊,“不在家里?你是想让咱们阿莲在外跟柳大人……”讲到一半,傅二婶便羞得说不下去了。
傅二叔瞪了她一眼,“不是咱们阿莲,是那个贪心的女人。”
傅二婶更不懂了,“你这不是给她做嫁衣么?”
“放心,我会在旁边盯着,成不成得看我。”傅二叔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世妙计,“这一次,我要让她在桑溪镇抬不起头来!”
只要人人见她就骂她一句“□□”,柳言之那么注重声名的人,自然会与她保持距离。到时候,她这个侄女肯定经营不下去南北米铺,他这个当二叔的顺手接过来,也算是名正言顺。
傅二婶明白了他的意思,赞许道:“此计妙啊!”
被傅二婶一夸,傅二叔的尾巴也翘了起来,他重新端起茶盏,踱步走至门前,往外瞧着晴朗的天空,“再等等,等雨季过了,堤坝加固工程差不多了,等他们都放松了警惕,我便可以出手了。”
他越想越激动,虽说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个侄女被人人唾弃,可他还是得耐心等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桑溪的雨季足足有三个月,一旦入了秋,就算下雨,也只是毛毛细雨,落入湾河之中,只能打起零星的涟漪。
傅春锦这几日早上会去米铺看顾生意,下午便会到湾河岸边监管加固堤坝的工程。这几日来报名的汉子不少,傅春锦一一记录在案,几乎只用本镇的人。理由是,本镇的人手脚利落,从不偷工减料,外乡人她不敢用,毕竟事关湾河乡亲的性命。
本镇的汉子赚到了工钱,对傅春锦也是赞不绝口。柳言之反驳无能,便只能由着傅春锦,暗中宣告这条查探大青虫的路子也断了。
唯一的收获,大概是傅春锦与他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与他保持一个不咸不淡的距离。
眼看工程了却三分之一,又逢中秋将至,柳言之便下令暂停工程,让工人们各回各家,准备欢庆中秋佳节。
这个时候,傅二叔却一反常态地站了出来,呼吁今年大家一起过中秋,就在镇子的主街上摆个流水席,官民同乐。
傅春锦暗叹,二叔的心是怎么都不会死,一定要谋成了傅夏莲跟柳大人的婚事。先前为了保护大青虫,她不顾得罪傅二叔,抢了他的活,如今傅二叔满心欢喜地牵头流水席,她也不好再出言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