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黑衣姑娘随口应声,目光悠远地落在了山道尽头,这条山道直通桑溪镇,那个送粮大小姐的恩情,她沈秀记下了。
迎风转身,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得沈秀不禁眯起了眼睛,她微微低首,系住青丝的红色头绳与如瀑马尾一起搭在了肩上。
“傅春锦……”
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恩人的名字,风声淹没了她的低喃。她想,她应该报答她点什么?
“帮我跟大哥说一声!我明日再回寨!”沈秀往山里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往桑溪镇的方向去了。
“二姑娘,你可要当心些!镇上是有衙役的!”
“是啊,二姑娘你可要小心!”
喽啰们很不放心。
“我又不是没去过镇上。”沈秀背对着小喽啰们挥了挥手,扬声道:“我会给大哥带坛好酒回来!”
风雪越下越大,傅春锦的牛车到达镇口牌坊时,天上纷落的已是鹅毛大雪。
“阿姐,阿姐!”
突然听见了弟弟的声音,傅春锦掀起帘子循声望去,只见弟弟穿着棉袄子踉跄执伞跑近,急声道:“二叔一家来了!”
傅春锦蹙眉,从牛车上下来,转身吩咐道:“阿庆,把新粮都放仓库去,我先回家一趟。”才说完,傅冬青便拉住了她,快步往家赶去。
“阿姐一定要帮我出气,二叔刚才凶了我!”
听见这句话,傅春锦欲言又止,只能沉沉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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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又挖了个坑,呜呜。
第2章 二叔
桑溪镇并不大,南北两条主街,东西三条主街,其间小巷纵横,还有一条湾河支流穿镇而过,重新汇入湾河。
这条支流两岸,广种桑树,入冬之前,树叶会零落大半,入春之后,新芽萌发,再现碧色连荫。因而,这条支流又叫桑溪,也是桑溪镇的由来。
南北米铺在桑溪镇的东面,面朝湾河,三间小屋联排成铺,后院就是米铺的仓库。越过仓库的后墙,穿过一条主街,便是傅家的小院。
小院是二进院,门前左右各有一只小石狮。推开大门,便是雕刻着蝙蝠图纹的五福影壁,绕过影壁,这是方圆约莫八丈的前庭,左边是长廊,右边是北厢房,有房三间,平日来客,基本安排歇在这里。
正堂后面便是后院,那是傅春锦与弟弟平日住的地方。
正堂是平日见客的地方,向来收拾得规整,可今日的地上有好些茶盏碎片。傅家只有两名丫鬟,一个煮饭婆子,外加一个干苦力活的劳大叔,平日来客便由这两名丫鬟先伺候着。今日两名丫鬟遇到了难伺候的主子,眼睁睁地看着傅二叔把茶盏一砸在里面骂骂咧咧,她们哪里敢接话,更不敢多言,只盼着东家大小姐可以早点回来,把傅二叔一家快些打发了。
傅春锦踏入大门后,并没有急着绕过影壁去正堂,反而站定了身子,把身上披着的灰色小毯拿下,抖落了上面的落雪,顺手递到了弟弟手里。
她穿了身水色短袄,里面是身鹅黄色的裙衫,一头乌黑的青丝只绾了一个髻,用白玉簪子簪住。因为赶路的缘故,鬓发微乱,白玉簪子微斜。她抚顺了鬓发,按了一下白玉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佩玉上的朱红流苏,收拾妥当后,她看向一旁急得不行的弟弟,温声笑道:“冬青,姐姐回来了,别怕。”
简简单单的一句安抚,傅冬青顿觉踏实许多。
傅春锦没有掌家前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可自从掌家后,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她的笑容便少了许多。即便是笑了,也只是点到即止的客气微笑,再也听不见当年那些恣意的银铃般的笑声。
她端然绕过影壁,走向正堂。傅冬青执伞追上,想给姐姐遮会儿飞雪,却被傅春锦推开了伞,低声嘱咐:“旁边听着便是。”
终于等到了傅春锦回来,傅二叔收敛些愠色,给傅二婶递了个眼色,傅二婶便让自家的闺女坐下,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是茶叶不好喝,还是水温太烫,二叔发那么大的火?”傅春锦微笑着走入正堂,边走边拍身上的落雪,吩咐丫鬟道:“柳儿,桃儿,去泡盏热茶来。”
“是。”柳儿与桃儿两人赶紧退下。
“咳咳,春锦,我是你的二叔……”
“冬青,来,坐这儿歇会儿。”傅春锦招了招手,故意打断了傅二叔的话,拉扯着傅冬青坐在边上。
傅二叔脸色瞬间沉下,忍怒道:“没大没小,我好歹是你的二叔。”
“二叔今次上门,是要钱呢,还是要粮?”傅春锦抬眼对上傅二叔的目光,语气顺便变得极是寒冷。
傅二叔冷笑道:“既然大侄女问得爽快,那二叔也不跟你客套了。”说着,他看向了自己的闺女,今年刚好十七的傅夏莲,“夏莲好歹是你堂妹,今年已经十七了,也该物色个好人家,把亲事给办了。”
傅春锦没有想到二叔今日竟是来说这个的。她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快速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上辈子这个时候傅夏莲也是住在傅家小院,只是那时候是二叔一家赖着不走,这辈子她明白自己是重生后,便早早地用钱粮打发了二叔一家,没想到绕了一圈,二叔又把闺女给送来了。
再往深处想了想,因为生意的缘故,傅春锦没少与县令柳言之往来。说到这柳言之,少年进士及第,中榜之后便按例下派到了桑溪镇,谁看都知道这可是上好的女婿人选。上辈子傅春锦与这柳言之也算是有些苗头,只是他不开口,她亦不开口,傅夏莲耍了小手段,便把柳言之先睡了,生米煮成了熟饭。
傅春锦以为这辈子这些事应该不会再现,可瞧二叔这写在脸上的意图,傅春锦倒也乐得成全,正好她也可以暗中观察,上辈子下毒的可就是这傅夏莲。
“这个好说。”傅春锦微笑点头,料到傅二叔肯定会蹬鼻子上脸,再占些便宜才罢休。当初打发他们一家,用的可是傅家的半数银钱与粮食,店铺田产一步不让,经营到了今日,才算补回了当日的损失。
“二叔,今年收成不太好。”没等傅二叔开口,她便先道,“今日我才从隔壁镇上采办了三车新米。”
傅二叔故作叹息道:“大侄女辛苦了,可你我毕竟是一家人。”
“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明话说在前头。”傅春锦似笑非笑,“水蛭尚且懂得选壮的汉子吸,瘦的吸多了,那可是要断粮的。”说着,傅春锦看了一眼弟弟,“冬青,半月前我出发时吩咐过你,只能涨价一成售米,你可有照办啊?”
傅冬青点头,“阿姐,我办事你放心!”
“这一石米二两二,二叔你也在桑溪镇住着,可以去打听打听,现下这样的低价,也只有我们南北米铺了。”傅春锦轻叹一声,“做生意,长做长有,贪小利坏了招牌,那可就是大事了,二叔,你说是不是?”
傅二叔脸色铁青,本想再顺势要一车新粮,去自己三年前拿那笔钱新开的小米铺高价售卖,大大地赚一笔。可傅春锦话都说到这里了,他也不好再开口,忍怒道:“大侄女说的是,做生意确实要踏实。”他更在乎的是若是不小心坏了声名,会影响到女儿攀附县令柳言之。
“你我都是一家人,今日二叔大老远跑来,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傅春锦脸上露了笑意,“晚些我让阿庆拉两袋新米过去,二叔尝尝这家的新米如何?”
傅二叔终是有了喜色,“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说话间,傅春锦捶了捶肩膀,倦声道:“这大青山啊,难走,去隔壁镇子一趟,一来一回都要大半月。”
傅二叔递了个眼色给傅夏莲,“夏莲,以后多听你堂姐的话啊。”
“嗯。”傅夏莲看着唯唯诺诺,小心思却半点不少。
傅二叔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等女儿傍上了柳言之,搭上了官路,他家的小米铺自然便有了前景。到时候,亡兄留下来的几间米铺与那些粮田不要也罢!跟着女婿吃香的喝辣的,兴许女婿升迁,他们一家还能跟着一起走呢。桑溪镇这个小地方,不待也罢。
“冬青,送送二叔。”傅春锦提醒傅冬青。
傅冬青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二叔,二婶,请。”反正阿姐回来了,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大小姐,热茶来了。”柳儿端着热茶走入,轻轻地放在了傅春锦面前。
傅春锦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望着二叔二婶的身影被影壁挡住后,含笑望向堂妹,“阿莲,还站着做什么?下雪了,天凉,先回屋吧。”
傅夏莲怔了怔,“回……哪个屋?”
“小时候你最喜欢哪间,就是哪间。”傅春锦淡淡说完,看向柳儿,“去找桃儿来,一起把娘亲的房间收拾出来,把我的东西搬过去。”
傅夏莲每次来傅家小院,最喜欢的就是傅春锦的房间。
小时候倒也没事,挤挤睡便好,可如今她与傅春锦都是大姑娘了,也算不得亲密无间的好姐妹,还是分开住好。
“是。”柳儿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