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很欣赏谢之容,但除了欣赏也没有其他想法。
因为首先谢之容是个男人,其次,他是书中人,对于萧岭来说,他就是个立体的纸片人罢了。
谢之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萧岭的表现,实在出乎谢之容的意料。
“陛下。”他开口道。
声若碎玉。
“谢世子。”萧岭应答。
谢之容听到世子二字,谦恭地回答:“臣已不是世子。”
萧岭顿了顿,那自己刚才的举动落到谢之容眼里是不是和羞辱他差不多?
皇帝仿佛不以为意,“那,之容。”
他入戏极快,迅速地在谢之容面前适应了自己的皇帝身份。
谢之容轻轻颔首,“是。”
谢之容平静的态度让萧岭很没底。
谢之容要是发疯哭嚎或者隐忍耻辱,萧岭都能适应,唯独眼前人的反应,让他不由得思量谢之容是否要做什么。
譬如说,行刺。
皇帝坐到谢之容旁边,想了想,又往旁边挪了挪。
以谢之容对他的厌恶,他还是离远点更显贴心。
绝对不是怕死,是贴心。
“其实,”皇帝沉默片刻,他好像在犹豫,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一般,半晌才低声道:“其实当日,朕就对之容一见钟情。”
谢之容看向他,仿佛听得很专注,在听到皇帝说出如此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时,他仍神情不变,静默安然,既不惊讶,也没有面露讥诮。
毕竟皇帝喜欢人的方式有点过于别具一格了。
“朕的所作种种,绝无折辱之容之意,而是因为,过于爱慕之容了。”萧岭斟酌着词句,声音轻轻。
他的语气很低落,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其中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这话萧岭自己都不信,在谢之容听来,恐怕更是屁话。
谢之容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特意来自己面前说这样一番话。
可当谢之容抬头时,皇帝却不知为何,偏过头去,光影流转,谢之容竟在萧岭垂下的眼中看到了黯然。
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谢之容不动声色,轻轻颔首,回答道:“是,”他顿了顿,“臣很感激。”
虽然谢之容脸上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
目睹了全程的系统:“陛下,您,”
“朕这是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萧岭理直气壮,“得到了人也应该得到心。”
系统不为所动:“次数加一。”
萧岭冷嗤一声。
小心眼。
他看这个低配版语音助手就是想折腾男主。
萧岭也知道今日见面对于缓和他与谢之容的欢喜收效甚微,他不着急,他还有一百章的时间。
要是谢之容听完他的话就放下心结,感动得涕泗横流,他恐怕会找个太医来给谢之容看脑子。
他今日来,只是要和谢之容表明态度。
完成了一小小步,于是道:“天不早了,你累了一整日,先歇着吧。”
“臣谢陛下关怀。”
萧岭道:“之容好好休息。”
但谢之容一动不动。
察觉到帝王的视线落在身上,谢之容道:“陛下可否将臣身上的锁链解开?”
萧岭一愣。
房中烛火暗淡,经过谢之容提醒他才注意到,谢之容身上是缠着锁链的。
手腕,脚踝,都拿一指粗细的精铁链束缚住。
所以,谢之容刚才那么老实,是因为被锁住了?
萧岭瞳孔震了下,抬头,正好与谢之容对视。
正好有一阵清风吹来,烛火明明灭灭,谢之容的面容也在光影中模糊不清。
直接解开锁链,谢之容会做什么?
第三章
萧岭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确认,这玩意不经砍。
要是刀足够快手足够稳,一下就行。
对于谢之容这种常年练剑习武的人来说,砍他的脑袋,想必比切菜还容易。
谢之容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或许是因为不爱出门,也可能因为萧岭穿了一身黑的缘故,即便在这样暖意融融的灯光下,萧岭的皮肤还是那样苍白,隐隐能看见脖颈上淡青色的脉络。
苍白,秀弱。
只看萧岭其人,实在很难将他和一个丧心病狂的暴君联系起来。
谢之容平静地移开视线。
这样的脖颈,实在让人很有亲手折断的欲望。
萧岭眨了下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处理庾玉泉处理得有点早,因为他不知道钥匙在哪。
“陛下若是为难,臣这样亦无碍。”谢之容比他想象中善解人意多了。
但就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却没法让萧岭放松警惕。
可忍小辱,必有大谋。
不过大谋是什么并不重要,毕竟萧岭的目的只是活着,谢之容想要当皇帝,那就由他。
“不为难,”萧岭道:“就是有钥匙的那个不在了,要废些时候。”
不在了?
谢之容知道,这恐怕是死的委婉说法。
皇帝说的是,管钥匙那个,显然是庾玉泉。
庾玉泉从前深得皇帝宠爱,居然也被毫不犹豫地处死。
谢之容对皇帝的无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他毫无惶恐。
无论是因为什么,庾玉泉这等人死了都是好事。
谢之容垂着眼,掩盖住了眼中的思索。
萧岭拉近了和谢之容的距离。
以书中谢之容对于萧岭之厌恶,没有起身就走,很有可能是因为锁链不够长。
谢之容任由他打量。
皇帝伸出了手。
出现在视线里的手非常苍白,几乎到了没有人色的地步,青筋道道隆起,骨节分明削刻,仿佛将他的手指攥入手中,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然后,这只手,落在了锁链上。
萧岭不得不赞叹一下这件束具的做工,与其说是链,不如说是环,半寸长短,严丝合缝地贴合着皮肤,两只手腕上都戴着,中间有一条锁链相连,可以进行幅度很小的活动,又对人造不成威胁。
谢之容肤如白玉,被这东西扣住,非但没有半点落拓狼狈,反而像是戴了件造型奇妙的饰物。
“手环等朕找个开锁匠人过来,”皇帝沉吟道:“锁链现在便可打开。”
他抬头,正好与谢之容仿佛含着探究的视线对上。
萧岭朝谢之容点了下头。
他生着一双雾气蒙蒙的漆黑眼睛,除却郁色,叫人看不出其他情绪。
谢之容主动错开视线,道:“多谢陛下。”
萧岭凑过来,原来只是为了看看锁链样式。
现在打开,难道萧岭不怕自己杀了他?
萧岭拿开手,不经意间擦过了谢之容的手腕。
动作太轻太快,连萧岭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萧岭扬声道:“来人,拿把剑来。”
守在门外听吩咐的宫人立刻去寻剑。
趁着寻剑的功夫,萧岭的目光随意落到房中。
不像是给男人住的,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妆奁铜镜一应俱全。
这些东西还是搬出去的好。萧岭心说。
两人无言地坐着,倘若谢之容身上没有锁链,能夸一句气氛融洽。
不多时,就有人在外面道:“陛下,剑已找来了,臣可否进来?”
这声音柔和,比寻常女孩更低沉,却比男子高出好些,一时竟叫人分不出是男是女。
萧岭脑中闪过了一个名字:许玑。
许玑原名许机,名字是萧岭改的。
许玑八岁时净身入宫,被分到了尚是太子的萧岭那伺候,为人极谨慎细心,又因是从小一起长大,颇得萧岭信任重用,地位超然,故可自称臣而非奴。
此人对萧岭忠心耿耿,却不曾仗皇帝宠信做伤天害理之事,在萧岭死后,他在未央宫中引火自尽。
是唯一一个能逃出去,却为暴君殉葬之人。
所以萧岭对他印象深刻。
如果萧岭没记错,许玑先前应该是被暴君派出去做了件事,刚刚回宫。
萧岭应了声。
许玑推门进来,双手奉剑,跪下与皇帝见礼。
萧岭摆摆手,让他起来。
据萧岭所知,许玑也习武数年,力量绝对比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帝强得多,便指了指谢之容手腕上的锁链,“砍开。”
许玑愣了下。
他自然认识谢之容的,也知道谢之容被皇帝纳入后宫的事情。
谢之容实在危险,他可不是那些豢养起来供人取乐的佞宠,砍开锁链,倘若谢之容暴起伤人当如何?
“陛下。”许玑欲言又止。
阖宫之中,也只有许玑不立刻执行萧岭之命。
谢之容若有所思。
萧岭瞥了许玑一眼。
许玑立时颔首,道:“是。”
既然皇帝要剑,宫人自然择了一把最好的,刀刃锋利,只见寒光一闪,谢之容两只手腕间的锁链立断。
谢之容晃了晃手腕,锁链叮当作响。
许玑持剑站着。
他很戒备。
谢之容知道。
而始作俑者却一派悠闲,仿佛根本不担心谢之容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