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又难以产生厌恶的情绪, 只好竭力让自己不抬头,不对视。
萧岭忍着笑出来的欲望。
少年人端坐,腰身挺拔秀直, 如瑶花琪树,眉眼微垂, 却不损风姿分毫,锐气少减, 透出了种清润的柔和, 身后窗开半扇, 庭中海棠盛放灼灼。
东宫讲师见怪不怪,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太子能安静跪坐在席子上就已是上天见怜了,哪敢多做强求?
讲师战战兢兢地讲了一节课,待讲完,与太子和谢之容告辞过,如获大赦地走了。
这一节课,两人竟都没听进去一点。
萧岭起身,绕到谢之容案前。
谢之容正垂首收拾书,冷不防被一只手按住了书页。
搭在书上的手指骨细长,显得极脆弱无力,似乎轻轻一拢,就能聚在掌中,让手的主人抗拒不得。
“殿下?”谢之容目光移开,顺着这只手往上看,一直看到萧岭漆黑一片的眼睛。
萧岭笑眯眯道:“之容今日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这话不该是萧岭问谢之容,而是谢之容问萧岭感觉如何,自己是否有需要改的地方。
“谢殿下关心,臣感觉……”谢之容顿了顿,“殿下待臣亲切,臣感念非常。”
手下微微用力,谢之容就顺从地松开了手,萧岭将书拿起,随意地阖上,放到旁侧,“没有了?”
谢之容倒是想说您上课应当专心,不该一直盯着臣看,但他最终摇摇头,“回殿下,没有。”
萧岭也不在意谢之容的疏离,在初期同谢之容相处过之后,十几岁的少年谢之容的疏离就如羞赧一般,毫无杀伤力,“之容等下去哪?”
谢之容道:“臣,还未想。”
手指点了点书本,“孤方才有些章句未听懂,不若之容留下来,为孤解惑可好?”
以萧岭的听课状态,谢之容以为,萧岭只是有些章句未听懂,也算奇才了。
谢之容自无不可,道:“是。”
萧岭说是问书,就当真是问书。
谢之容讲课时神情专注,语气温和,娓娓道来,加之是为萧岭讲,没讲完一部分,便会抬眼看向萧岭,耐性询问:“殿下,可明白吗?”
萧岭点头,唇角弧度一直不曾压下过。
他笑起来好看,弄得谢之容也有些分神,偶尔要想想到底是何事让太子这般开怀。
讲完之后,萧岭感叹,“之容所讲于孤而言如醍醐灌顶,”顺手拉谢之容袖子已成了积年习惯,顺手一扯近在咫尺的谢之容袖角,语调微微上扬,很是欢悦的样子,“为表谢意,之容今日同孤一道用午膳可好?”
霜色的衣袍衣角被勾在指中,谢之容下意识低头看,意识到是何物勾住了衣服后脊背微僵,萧岭注意到后立时松开手,歉然道:“孤的一些积习,让之容见笑了。”
萧岭身上有点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因为离得太近,足够与他同在一案的人闻到了。
谢之容垂首,不与萧岭对视,道:“臣不敢。”一些积习?萧岭喜欢扯人袖子?谢之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涌入几个想法。千金之子,在谁身上养出了这样的习惯。“臣,忽然想起臣还有些学问上的事要去拜访家师,请殿下恕臣不能从殿下之邀。”
张景芝在京中?
萧岭看出谢之容的局促,也不为难,只道:“好,之容可自便。”
谢之容道:“臣谢殿下宽仁。”
见谢之容离开的背影,萧岭终于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笑了起来。
狐狸精竟也有这么青稚无措的时候!
笑够了刚起身,便见许玑不知何时端着茶站在岸边,看向他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萧岭:“……”轻咳一声,接过了茶水。
……
此时,张府。
谢之容安静喝茶。
张景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谢之容继续喝茶。
张景芝还在看他。
待谢之容倒到第三盏时,张景芝终于忍不住道:“东宫没给你茶喝?”
谢之容放下茶杯,实言回答,“给了,学生没喝。”
张景芝疑惑地看着正襟危坐地谢之容,“你很渴?”
谢之容本要摇头,思索片刻,又点了点头。
张景芝啧啧称奇,“太子性格诚然不佳,但似乎也未到令你难以招架的程度,今日陛下又召见你了?”
“陛下不曾召见。”谢之容回答。
却没有赞同张景芝说的可以应对萧岭的性格。
他沉默一息,似乎是在为萧岭辩解,“太子待学生谦和亲近,礼贤下士,并没有如传言中那么,跳脱。”茶水倒映着谢之容仿佛有点惶然不解的面容。
萧岭那样的身份,怎会养出那样撒娇似的小习惯。
张景芝更奇怪,“那你今日为何回来就和见了鬼一样?”
谢之容认真回答:“不曾。”
张景芝更觉得谢之容见鬼了。
谢之容捧起案上的书,“多谢老师,学生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张景芝摆摆手。
谢之容起身离开。
在看了小半夜书后,谢之容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床合眼小憩一会,天蒙蒙亮,便起来练剑去了。
今日他仍要见礼,又被萧岭如昨日那般扶起。
萧岭今日倒没一直盯着谢之容看,倒不是萧岭不想看了,而是听到一半,萧静勉突然来了,礼仪虽是一切从简,讲师比方才更战战兢兢,听得萧静勉微微皱眉,但他难得好脾气地容忍讲师将今日的课全部讲完。
“小谢卿,”一课毕,萧静勉直接越过了萧岭,谢之容并无官职,年岁又不大,呼以卿郑重疏远,“你来东宫两日,觉得这两日的讲师都如何?”
东宫除却太子三师外,还有五位讲师,太子三师大多是虚衔,并不常来东宫,五位讲师见了两个,依谢之容来看,那就是都不如何,身为师长,惶恐太过,奴颜婢膝,不教太子实学,只一味媚上敷衍以保全禄位而已,其中虽有太子性情之故,但这几位讲师找得也实在怠慢。
萧岭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笑了下,抬眼看向谢之容。
谢之容神情殊无变化,垂首答道:“回陛下,臣斗胆品评,两位讲师讲学甚是慎重,言谈斟酌,待殿下恭谨,是难得之人才。”
萧岭暗叹,原来谢之容十几岁时说反话的能耐竟已这般高超。
萧静勉点点头,看着旁边撑着下巴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太子,又转过来看向谢之容,“小谢卿持重稳妥,你在太子身边,朕很放心。”
“陛下谬赞。”谢之容回答:“臣在太子身边,受益良多。”
萧静勉笑,“太子什么性子,朕还是知道的,”略想了想,“还有一事,朕命人在东宫收拾了偏殿,太子若是请教得太晚,小谢卿尽可留在宫中住。”
谢之容心中惊愕,立刻见礼,“臣谢陛下厚爱。”
萧静勉政务繁忙,亦无甚可叮嘱的,又说了两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谢之容偏头,毫不意外地接触了到了萧岭的视线,他犹豫了下,“臣打扰殿下太过,若是殿下不愿,臣不会……”
萧岭本想顺手一拉谢之容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面前的这个谢之容可不是以后那个,遂放下手,转而摸了摸鼻子,“不会不愿意,”他眼中似乎闪着若有若无的光,尾音愉快地上挑,“更不叨扰,孤仰慕之容许久,之容能留下,孤求之不得。”
明明该是非常礼贤下士的话,却因为用词的缘故,怎么听都令人觉得暧昧。
可萧岭又姿态坦荡,毫无戏弄淫猥之意,眸光清明自然,眼中只有欣赏与笑意。
仿佛一切,都是谢之容多想了。
少年人到底不如之后那个心思九曲的老狐狸,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萧岭到底哪里不对,反而最终觉得是自己心思龌龊,唐突了眼前这个待自己亲近,毫无架子的皇储殿下。
萧岭忽问道:“之容,你今年多大?”
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到谢之容的窘迫。
谢之容收敛心神,回答:“臣今年十六。”
萧岭点点眉心,“十六,倒与孤同岁。那,你是几月的生辰?”
“臣生辰在六月。”
萧岭道:“孤是十一月的生辰,之容却比孤大些,”唇瓣翘起,露出个笑来,“私下无人之时,孤倒可以叫之容兄长了。”
谢之容似乎被惊到了,立时回答,“臣,”舌头打了结似的,不明白萧岭的思绪怎么如此跳脱,“臣不敢,此于礼不合,殿下这般,实在太过折煞臣了。”
萧岭还未见过谢之容这般慌乱,一时升起了点不道德的快乐,见谢之容耳朵都泛着红,竟如熹光映雪一般,他微微凑近,将距离控制在一个既不算冒犯,却又不疏离的距离内,微微矮身,为了更好看清低头的谢之容的神情,“兄长不行,那,”他轻笑道:“哥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发烧了,但是没有阳,非常感谢各位的关心,可能是体质比较差,感冒反反复复没有好。
番外还有一个,预计明天发出来,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很难思考了,之后如果还有,就在下一章作话里补充,不另开收费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