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之际,馆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韩山道催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段临风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此事有蹊跷,你二人除了下榻那日,从未在众人前露面,何以引人生疑,刻意来查。”
“金白晓对你如何不用多说,没罪都能生出罪来。”楚云七冷笑道,“至于那沈望岳,我看也是个见风使舵的马屁精,平日没见有什么往来,如今一见你便称兄道弟攀谈不止,我早瞧他不顺眼了。”
“沈兄与我从小熟识,他并非搬弄是非的人。”段临风一口否决了他,“你看他不顺眼是一回事,信口妄断是另一回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楚云七道,“是熟人又如何,越是相熟越是防不胜防。”
段临风扬起眉一言不发地看他。楚云七叹了口气,道:“我明白,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敲门声变得更急促了。段临风将外衫披上,再三嘱托道:“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要惹是生非。”语毕,他就抓起放在桌上的剑匆匆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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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韩山道正等得心焦,终于见段临风顶了一脸没睡好觉的惨色走出门来,顿时不好意思再多做责怪,还反过来劝慰他道:“就算近日事多,也不要太过忧虑了。”
“睡得晚了,不碍事,多谢师叔关心。”段临风随口敷衍一句,转而问道,“君贤师弟怎样了?”
“昨夜君贤手疼得厉害,怕是伤到了筋骨。”韩山道摇摇头,恨道,“过一会儿见了金白晓,一定要与他讨个说法。”
走出醉花馆,玉笛山庄派遣来的随从正在外牵着马等待。他们两人上了马,又闲聊几句,转眼到了半月岛的渡口。金白晓与沈望岳已经在渡口等候了。见段临风来了,金白晓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沈望岳倒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两派之间的微妙气氛,仍客客气气迎上前与段韩二人寒暄。
一行人正欲上船,忽然见一只赤色大鸟展翅而立,大摇大摆堵在了码头中央,慢条斯理偏着头梳理自己的翅膀,全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见此情状,众人上前驱赶,只可惜赤君子是鸟不是人,目中无人,更不讲江湖规矩,任谁上前都是一顿狠啄,又因它生了对翅膀,只要有人靠近就会高高飞起,走远些又重新落下,几番折腾下来竟然无人能靠近。毕竟是百兽帮的灵鸟,沈望岳也不好着人去硬捉,只得轻咳两声,小声向手下询问侯帮主的去向,却得到一句“侯帮主上山去了”的答案。
既然如此,沈望岳只得揉揉眉头,向其他人建议道:“赤鸟无知,劳烦各位绕个路,换边走吧。”
金白晓闻言,冷笑一声,讥道:“万事人为先,人反过来给畜生让道算是什么道理。”语毕,他勾了勾手指,招来派了两个手下上前拿来了他的银弓,又道:“侯帮主不在,那便由本座来替他管教了。”沈望岳忙上前拦住他,劝道:“这鸟金贵,可是万万伤不得的。金兄何必叫我难做。”金白晓道:“再金贵不过是个畜生,只吓它一吓,到时我负责。”两人正僵持不下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段临风忽然开口道:“把弓收起来。”
他这一句话顿时点着了金白晓,他转身就将矛头指向了段临风:“段少主这是什么口气,你我平辈,这样指手画脚恐怕不合适吧?”
段临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劈手就将他的弓抢过来丢到了一旁的草丛中。金白晓没料到他真敢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任他抢了去,等他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合拢扇子直指段临风的鼻尖,质问道:“段临风,你什么意思?给本座捡起来!”
旁边人跟着呼吸一紧,想段临风虽然常年挂着张冷脸,但行事一向有分寸,不知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做出这样冲动之举,原本两派的关系就极紧张,他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了。
段临风却不理他。他像是被其他事吸引了目光,越过了金白晓径直走到赤君子面前,屈身往赤君子旁边的草丛里扒拉几下,转眼在里面扒拉出一只毛都没长开的小野鸭出来。小野鸭在草丛中颤巍巍缩着,脚蹼被草藤所缠住,左右动弹不得,想来应当是趁了母亲不在跑出了巢穴,结果被困住了。若是赤君子没有在前面拦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容易就一脚踏上去了。
见此情状,段临风放下手中的剑,蹲下身小心将缠绕于小野鸭脚蹼上的草藤解开,然后将它捧于手心,轻轻放回岸边的野鸭巢穴中。赤君子终于不闹了,它抖了抖羽毛,往旁让了一步,抬爪一勾一放,竟像极了人的谢礼。接着,它便展开翅膀,远远飞去了山林之中。
“怪极!鸟儿竟通人性!”沈望岳不禁发出惊叹。
段临风拾起自己的剑,又将金白晓的弓捡起来递了回去,解释道:“物伤其类。赤君子是百鸟之王,灵性更甚,金掌门不要太急躁。”
金白晓冷哼一声,拿回了银弓,说道:“多少算个头领。为了只鸭子如此屈尊降贵,有失身份。”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鸟。
段临风没有搭话,倒是韩山道在旁边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大有不满之意。金白晓正愁一腔邪火无处宣泄,闻言顿时干笑着抖开扇子晃了晃:“啸虎前辈似是对晚辈意见不小。”
韩山道呛声道:“不敢当。若是惹了金掌门不悦,再着人给我来上几箭,这我可承担不起。”
金白晓装模作样哦了一声:“原是为了昨日之事。不是送了药吗?我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韩山道哼声道:“金掌门这话说得轻巧。苍梧弟子自己守不住东西,还迁怒无辜清泉弟子,若是君贤的前程就此葬送,苍梧派是准备用一帖药膏轻轻揭过么。”
金白晓笑了笑,语气已有威胁之意:“啸虎前辈的意思是要血债血偿了?”
韩山道捏紧了手中的剑:“如果我说是呢?”
沈望岳忙插了进去将两边隔开,说道:“这样多不好看,上船再说吧。”
然而都已经闹到了这份上,又有谁肯让步呢。金白晓朗声大笑道:“沈公子,你倒是来评评理。他们家二小姐抢了我门弟子的三步兰,我门弟子伤他一只手,本就是扯平了。现在跑来说要算账,这是什么道理?”
沈望岳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露出为难的神情。玉笛与两边都无甚矛盾,明面上一贯秉持中立的立场,只怕此时贸然介入,反倒落个左右不是人,干脆闭了嘴,任由这两边自己争去。
“别吵了。”段临风不知是不是被逼到烦了,语气中也罕见地带了恼意,他原本就比金白晓高一些,此刻抱着剑站在金白晓面前,天然带了一股压迫的气场。“金掌门既执着于此,不如你我比划一场,我若负了,这笔债自然勾销,还免得牵涉旁人。”
单论武功,三个金白晓都打不过一个段临风。这点金白晓心知肚明,听了这话他却不见半分慌乱神色,反像是早就料到这一步似的,不紧不慢接了段临风的话:“以你我二人的身份,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本座倒有一个提议,用一个红木盒子,换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盒子?”韩山道大怒,“管你是红木紫木!想耍赖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说些疯话!”
“哎,啸虎前辈少安毋躁。”金白晓虽然对韩山道说着这话,目光却始终得意洋洋地停在段临风的脸上,“你又怎知道,段少主不会接下我这个提议呢?”
在一瞬之间,段临风明白了他口中的“盒子”是什么。
放着人皮面具的盒子。失踪的盒子。
金白晓知道了。但是他知道多少?
段临风谨慎地盯着金白晓,并不着急说话,然而他的沉默已经足以叫金白晓嗅出胜利的味道。他扬唇一笑,挥手召手下呈上那个盒子,说道:“本座无意中得了这个盒子,就知道段少主一定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段临风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出言阻拦。然而金白晓已经按下盒子上的锁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端端正正躺着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只要曾经见过“阿欢姑娘”的人都能认出,这是跟在她身边其貌不扬那“随从”的脸。
韩山道只瞥了一眼脸色就白了。连被训练着要不动声色的清泉暗卫眼神都变了。段临风了解那阵死寂的意味,这是信任在崩塌的前兆。三年前父亲死时他经受过一次,那一次他幸运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原谅,三年后他再一次被推到了这种局面下——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下。
“这……段兄……这难道不是……”沈望岳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我不明白。”
“听说清泉山庄此行带了两个客人,段少主对他们可谓照顾到无微不至。”金白晓还在煽风点火,“说来本座倒是从没见过这二位的踪影。哎,不知和这面具有什么关系啊?”
段临风恨不能一剑了结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只能强作镇静把谎话编到底。
“这也正是我现在想要查清的事情。”他伸手接过金白晓手中的盒子,“多谢金掌门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