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缓缓踱步走到一块匾额前,凉凉道,“还以为这平河县早已是高员外当家了呢,竟然连圣上御赐墨宝——正大光明牌匾都拿去了。”
众人一窒,眼见单钰整衣肃容,宝相庄严,气势凛然,面朝匾额,拱手于眉,双膝跪地,行跪拜大礼,嗓音清脆明亮而掷地有声。
“吾皇万岁!”
单钰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站立时稳重而不失风度,跪拜时古拙而不失优雅,即使是如此庄重到枯燥无趣的礼仪也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即使是京都最挑剔最严苛的礼官,此时,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在场的不论是官吏也好、百姓也罢,何时见过这等庄重跪拜之仪,他们本是在看戏,观至此处也纷纷随着单钰跪地齐声道万岁。
高员外此时吓得浑身是汗,抖若筛糠,嘴里哆嗦着吐不出半个字。
单钰规规矩矩、不徐不躁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缓缓道,“求木之长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必浚其泉源。
“县令虽小,却是直接面对万千百姓,直接回应百姓诉求的重要关卡,圣上深谙‘水以载舟,亦能覆舟’之道,视民生为根本,因此,便赐予我朝每一个县官‘正大光明’牌匾,目的就是鞭策县令为民请命,还以河清海晏。
“尔等如若不信...”
单钰凤眼一扫,冲两名打手命令道,“你二人将牌匾取出,给在场的各位看看,这牌匾背后写着什么!”
两位打手片刻不敢耽误,分外小心谨慎地将牌匾取出,生怕磕碰,将牌匾后背示人——
“如朕亲临”
四个端庄雄伟,笔力挺拔大字重重地震慑人心。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单钰扯了一块红布严严实实地将牌匾盖住,再次躬身行礼后,挥了挥手让打手退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转而踱步到高员外面前,脸上又恢复了熟悉的笑容,声音温和有礼,眼神却格外冰冷。
“员外,您是商人,您来说说,圣上的御赐墨宝,价值几何?”
高员外早就已经吓破了胆,闻声颤抖着抬头。
单钰逆光而立,忽如其来的白晃晃惹得他一阵眼晕,看不清模样,然而越是看不清,心里的恐惧便越发加重,他痛哭流涕地给单钰叩头,“大人饶命啊,圣上饶命啊!饶命啊”
单钰悠然地坐回椅子上,金秋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他奉了茶,单钰稳稳地端着茶碗,拨去茶梗吹去热气。
对高员外的讨饶之声充耳不闻。
一口茶细细地品完后,单钰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朝高员外微微一笑,“不知者无罪,员外不必过于紧张。”
高员外闻言也不敢再去揣测单钰的心思,借坡下驴地抖料。
“这...这些都是张师爷的主意,他说新来的县令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趁着根基未稳先把东西拿了,过后平分,我哪知...衙门的东西,根本碰不得啊?”
原本已经吓得神志不清的张师爷,闻言再次吓得冷汗直冒,他涕泪交加,哭诉道,“大人,怪就怪高员外他...他贪得无厌啊,小人也是被他蒙蔽...”
高员外惊恐,“姓张的,你...你含血喷人!”
“呸!见利忘义的小人。”
两人此时悔恨无比,都恨不得生吃了对方,三言两语不对便反目成仇,顿时在地上扭打起来。
正所谓是狗咬狗。
单钰皱了皱眉头,给打手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两人给分开,官衙重地,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打手抱拳答“是”,上去三两下就将两人架开了,此时的二人哪有之前得意友好的模样,顶着鼻青脸肿的猪头脸不住地往对方身上吐唾沫。
“行了,说正事。”单钰老神在在地朝高员外道,“总归是我官衙欠了员外银子百两,这匾额您也到手了,不如...”
高员外听得三魂吓飞了六魄,连连摆手,“没没没,没到手!我没拿!”
单钰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我朝商法明文规定,过手即为交付,刚刚大家也看到了,您亲自将牌匾取下堆放在这里的,这...您总不能为难本官知法犯法吧?”
高员外慌乱万分,“没有...没有...”
“可是,字据已立,这白纸黑字的...”
高员外如获曙光,慌忙将字据掏出。
单钰微微一垂目,金秋便上前将字据接过,转身交给单钰。
单钰凤目凌厉一扫,抿嘴微笑,将满纸荒唐的字据撕了个粉粹。
“如此,还望员外将衙门的东西,完璧归赵!”
见单钰松口,高张二人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了打手的支撑,烂泥一般瘫软了下去。
见衙门口围着的百姓尚未散去,单钰思索片刻,朝众人道,“尔等,随我来。”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声,埋着脑袋跟着单钰出了衙门,在衙门口一字排开,单钰位居中间。
百姓们不知此为何意,傻愣愣地望着。
单钰上前一步,扬起下巴,面对众人毫无怯色,他缓缓抱拳,“我乃平河县县令,单钰,见过众位百姓!”
百姓一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本是高庆年间金科状元,内阁侍郎,朝廷今日派我前来平河任县令一职,是体恤平河百姓,关切平河生计的结果。朝廷的安排我绝无二话,圣上的旨意我绝无二心。
在此,我单钰对天、对地、对平河的每一位百姓起誓,一心一意为民,一丝不苟干事,一清二白做官。”
百姓目瞪口呆,更有甚者听闻着般肺腑之言,激动地面红落泪。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欢呼,一引而发,所有的百姓拍手雀跃。
稍微有点官场经验的人都会佩服单钰此般作风,仅仅是简单的几句话就将看戏的百姓全都斗拉拢了,可谓是民心所向。
单钰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转身面向衙门的各位打手。
“衙门乃官府重地,任何人不得违法造次,尔等身为官吏,更应当带头作表率,却不想,有人竟要反了天,当着本官、当着百姓的面在这官衙里作出这种违法乱纲的事!”
衙门的打手皆低着头,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今日,我清算了张师爷之流,不知明日又得清算谁,如今圣上诏书以下,我既为新任的县令,自然也不为难你们。
现在,特邀百姓做个见证,我就把话撂在这儿,有心追随的,留。抱有其他心思的,去!只一点,若再有人胆敢以身试法,乱了规矩,休怪我执法无情,从严从重处理!”
此话不容置疑,打手们埋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没有人敢做出头之鸟,更是无人有离去的心思。
做官衙的打手不仅俸禄稳定,出去也是人五人六的,在这般世道上,可是十分难得的美差,没人愿意丢。
单钰也不急躁,足足地等了一刻钟,见无人应声,悠悠开口,“可有人有要走的打算?”
众人埋着头没人应声。
单钰点点头,“既如此,开弓没了回头路,今日之事,就作为本官上任办理的第一个案子,请诸君以此为鉴,以案促改,每日三省,散。”
众人纷纷叩头示忠,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第五章
许是差人特意选过的,进入长都府述职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三,是个格外晴朗的日子。
有人看到鸿雁高飞,喜不自胜,据说这是个非常好的预兆。
知府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县令们的马车,在长都府下人的指引下,县令们正纷纷从马车里出来,从正门口鱼贯而入。
路过的侍女侧身给众位县令让路,当目光轮到单钰时侍女们都发出细微的惊叹,不由羞红了脸。
在一众暮霭垂垂的县令里,唯有单钰的相貌显得格外突出。
一样的明红色的官服,一样的玄青色的乌纱,却衬得他白皙的皮肤宛若芙蓉般柔美,在阳光照耀下更是白的发光,颜如冠玉,俊逸无双,他步伐潇洒稳健,举手投足尽是一派风流才子的气度。
“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们,瞧你们那没皮没脸的样儿,还不快干活去!”掌事嬷嬷见小侍女们见着年轻俊美的县令呆得走不动道,骂骂咧咧道。
待侍女们都垂着脑袋依依不舍地迈着小碎步挪了,那掌事嬷嬷才意犹未尽地朝县令们离开的方向望去,遗憾万分,“世间竟有如此美男子,若我再年轻个十岁...”
县令们移步至议事厅,按资历位次坐下后,习惯性地小声议论。
单钰打开自己携带的卷宗,正准备今日的述辞,就听见一旁有人冲他调笑。
“早就听闻灵渊小弟貌赛潘安,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灵渊是单钰的字,单钰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业安县令姜景清笑嘻嘻地望着他。
业安在平河东面,人口众多,物产富饶,位置优越,是个县令们都向往的地方。这两年汇入业安的雪花银子哗啦啦如流水一般,隐隐有超越长都府老大哥大新县的趋势。
因此,在区区而立之年就能够当上业安县县令的姜景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单钰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大丈夫如何能以皮相自持,姜兄莫逗小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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