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挥金如土的阵仗,除了官家贵胄,民间又有寥寥几人能摆得出?
这非富即贵的车队一出现,几乎镇住了所有人——唯一人除外。
队尾的阮棂久一纵身,身如飞燕形若鬼魅,径直越过人群,撩帐钻进了车队中央最为招摇最富丽堂皇的一架马车。仿佛一早知道这就是为他准备,为他量身定做的隆重接待。
骑高头大马,站车队最前头的领头人方才还在诧异他家老爷命他来接的年轻贵人,怎么会是一群老弱妇孺?就见一人鬼影般不问自来的进了马车,竟是放下心来。
他想,老爷所说的贵人,大约就是这位了吧。
但他办事谨慎,又身负老爷所托,不敢有丝毫怠慢,便仍是下了马,恭恭敬敬地向马车上的人核实身份。
“这位大人可有我家老爷的信物?”
“信物?”
车上人轻哼一声,似乎不屑一顾。
“手拿来。”
领头人依言乖乖伸手。
布幔内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曲指他手腕上轻轻一点。领头人只觉手腕传来细密的刺痛,定睛一看,腕上生出一圆墨点,顺着血脉的流淌逐渐氤氲蔓延,由墨点而生的黑线沿着经脉不断上游——
“!”
是无寿阁的点墨!
来不及惊惶,就见对方指甲微微一拨,墨点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领头人心有余悸,当即俯首一拜。
“在下失礼冒犯,望大人见谅!”
他赶紧向后招招手,可供替换变装的衣物准备就绪,经由随车而行的仆役之手,井然有序地捧到了马车前。
阮棂久随手捞了一件拉进马车。
仆役们仍托举着挑剩下的衣物,等阮棂久发话。
领头人指着一旁尽是“老弱妇孺”的队伍,问:“他们可是随大人一同回去?”
阮棂久顿了顿,方才懒洋洋地答:“穿蓑衣的就此别过,其余的……自便。”
闻言,十文立刻扔掉了蓑衣斗笠,果断站到了马车一侧。
霓裳楼门中弟子面面相觑,得碧青首肯后,陆陆续续走了大半。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蓑衣翁才状似不经意间瞥一眼唐少棠,转头对马车中的阮棂久说道:
“人,老朽可是依约放了,但这些自愿留下不走的,得另算。”
唐少棠:“……”
蓑衣翁开怀道:“阁下既然不想要,老朽就不客气了。”
阮棂久:“……”
他没有发话,但蓑衣翁隔着帷帐都能猜出马车上的人此刻定然表情不悦。
空气凝滞了片刻,就听阮棂久闷声道:“十文,你还没选呢。”
莫名被拉入对话的十文满头问号,只扭头呆呆地看向他。
阮棂久清了清嗓子,道:“随便选一个你想留的。”
十文:“哦。”
他走上前,叉起腰,摆出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傲慢架势,伸出手指虚点着人头挑了一会儿,手指刚要落下,马车一侧的轩窗突然被推开,阮棂久朝十文勾了勾手,召他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吩咐。
“挑最漂亮的,懂了吗?”
十文一脸迷茫:“?”
阮棂久似乎不放心十文对漂亮的定义,生硬地改口。
“挑你认识的。”
十文:“……哦。”
他懂了,挑最漂亮的,他认识的。
阮棂久就差指名道姓地说挑唐少棠了。
十文于是干巴巴地指了指唐少棠说。
“你。”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回头向阮棂久邀功。
“我选对了吗?”
既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偷偷摸摸,而是说得光明正大,说得底气十足。
所以,所有人都听见了。
蓑衣翁:“……”
唐少棠:“……”
“咳咳咳咳。”被当众拆台的阮棂久连连咳嗽,大概是被气的。
反而是被选中的唐少棠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同门。
留下的人会意,也散了。
最后,只剩下碧青一人,固执地站在唐少棠身侧。
唐少棠罕见地冷冷下令:“走。”
碧青却摇头,道:“奴家陪着公子,也好有个照应。”
她是婵姨的婢女,既然已经不能再侍奉左右,念在往日的情分,至少该替旧主照看着唐少棠。
唐少棠看向碧青,一双浅色的瞳孔如古井无波,了无生趣。
他说:“我不需要。”
本无求生之意,何需他人照应。
碧青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自认比唐少棠世故狡猾得多,比如,她很清楚此刻该说什么话来打动对方。
于是她说:“除了霓裳楼,奴家无处可去。”
和你一样无处可去,所以不走。
唐少棠终于妥协,不再出言赶人。
蓑衣翁看着唐少棠随车队领头人的指引,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显然是在阮棂久的安排下与十文同乘。碧青则换上了婢女的衣裳随行。
蓑衣翁:“……”
他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他们远去,并没有阻拦。
从目前阮棂久对唐少棠的态度来判断,蓑衣翁认为阮棂久绝不会加害对方。
故而他相信,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自己没有任何必要与阮棂久当众抢人。
何况,万一是这一切只是阮棂久故弄玄虚刻意为之,想在他身边埋下一颗棋子呢?
与其留在身边,不如等他回去多方查探得出可靠的结论后,再来也不迟。
……
香炉软枕的马车内,阮棂久摊开宣纸,落笔写下一行字。
字如狗爬,不堪入目。
阮棂久:“……”
他团了纸,又取了一张重写。
这一回,总算能依稀辨识出个横折撇捺。
一字一字,默写的正是他在洞穴岩壁上背下的名字。
他在黑暗中的目力极佳,被藤萝遮挡的字迹逃不过他的眼睛。当时没能记全,后来跟十文重新进洞大致看了一遍,总算记了个七七八八。
但光是这几个名字,也足够他推断出池峰岚原本想找的所谓“信物”“纪念”究竟为何。
原来是他想多了,池峰岚要找回的东西与唐少棠毫无关系,而是与蓑衣翁性命攸关。
他要找的,是名册。
记载了遍布江湖山川大地五湖四海,无名无姓品貌不详的蓑衣翁的名册。
阮棂久下笔的手倏忽顿了顿,松了力道,笔杆直直下坠跌落在他脚边。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色倦怠地靠在软塌上闭目调息。
世人皆传无寿阁中人,尤其是阁主与鬼煞皆百毒不侵。
事实并非如此。
只不过是寻常毒物与他们体内的蛊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毒性尚未来得及发作,就已被消融罢了。
但所谓的消融也有限度,积攒过了量,终会遭反噬。
何况他的身体到底是血肉之躯,并非铜墙铁骨,各种毒素在他体内翻江倒海互相争杀,他如何能无知无觉,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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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是短了点。
第86章 路迢迢(6)
与鲜少离家的唐少棠不同,碧青是走南闯北的过来人。见识过朱楼碧瓦下的宾客满堂,也窥见过榱桷倾折处的苟延残喘。
见过世面,却没见过今天这般阵仗。
她仰首见马车四角坠挂着锦缎金铃,俯首又见铁制的轮轴,心中暗叹:丝绸铸铁贵如金,在此处用得毫不吝惜,所谓富可敌国,大抵也就这样了吧。
行路途中,更是有人快马加鞭送来周边酒楼的名产。数九寒冬的天气,仆役端进马车的八珍玉食尚散着腾腾热气。都不知得花去多少银子耗费多少人力,才能享得如此待遇。
然而,阮棂久破天荒的不吃也不喝,一挥手让人把食物一股脑儿全转送到了他身后的另一辆马车上。
十文别扭地使着筷子夹起粉白晶莹的蒸饺往嘴里送,吃完了一笼,才发现马车内的唐少棠别说动筷子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十文抬起筷子指着对方的鼻尖,催促道:“吃饭。”
唐少棠:“……”
十文:“吃饭!”
唐少棠根本不搭理人。
十文:“你不听话,我要去告状了。”
他像个被欺负的孩子,扬言要回去找家长告状。
唐少棠终于掀起眼皮,瞥了十文一眼,仍是无所畏惧。
十文:“我真去告状了!”
他言出必行,立刻甩了筷子跳下马车,也不好好走路,踏着别人的肩借力向前一跃,上下几个起落后,稳稳地停在阮棂久的马车前。
既不禀告也不求见,直接用头排开层层叠叠的厚重帷裳,向马车内的人抱怨:“他不吃饭!”
阮棂久好好端端的在调息打坐,就见一颗人头钻进了车厢,扯着嗓门高声嚷嚷,险些嚷得他岔气喷出一口老血。
阮棂久:“……”
这能怪谁呢?
是他安排的十文与唐少棠同乘一辆马车,是他命令十文盯着人吃饭,也是他嘱咐十文有事要立即禀告。
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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