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越是怒不可遏。
终于,他掀起眼皮,不再收敛眸光中的杀意与森寒,不屑道:“他都不怕跟阎王抢人了,我难道还忌惮你们这些大活人?”
“乔韫石,动手。”
机关开启,环绕整个神农阙的水道沟渠蓦地变了颜色,潋滟水光里,窜出吞天火墙。
阮棂久:“恕不奉陪。这人,我是劫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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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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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你我(25)
秋海棠以袖遮面向后荡出丈远,满目的火光瞬时被滚滚浓烟盖过。她在风中驻足静候片刻,未等来扑面的热浪,耳边也静得出奇,她眉头一蹙觉出异样:火是冷的?
她移开手,敛目注视着隔绝在“火墙”另一侧的唐少棠,见他趁自己不备迅疾出手,手臂径直穿过火墙,将杨沐廷捞了过去。
秋海棠:“?!”
人如何能毫发无伤地徒手穿过火墙?
秋海棠定睛一看,所谓的火墙原来根本不是火,而是浓烟包裹下拙劣的障眼法。
“……”
目睹唐少棠一行连同杨沐廷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无踪,秋海棠微微讶异地眨了眨眼,神情却依旧泰然平和,不见丝毫愠色。她曲指拨弦震碎头顶一方可供落脚的山石,逼落一个默默观了许久好戏的人。
“人都跑了,堂主还要作壁上观到几时?”
万川堂堂主:“姐姐何必这么心急,我这不下来了吗。”他抖落身上的灰尘,满脸嘲讽地端详着“火墙”片刻,咋舌道:“神农阙尽折腾这种没用的机关做什么?”
毫无杀伤力,既不能御敌更不能退敌,也就堪堪可用于逃命。
有什么用处?
……
穿过一扇只进不出,在巧夺天工的伪装下与山壁几无二致的暗门,乔韫石带领众人前往秘药所在的地宫,他边走边总结:“简而言之,神农阙设下的机关,基本没有什么用处。”
不能杀敌,也不能退敌。
“除了我方才教你们避开的那些用来困住人的陷阱,其余多是障眼法,只要走对了路,不必去管。需留意头顶与脚下,切勿误触沿途的机关与草木,否则万一不慎吸入独特的草木香与药物熬制的烟雾,便不容易前进了。”
阮棂久:“只是不容易前进?不会要人性命?”
这一路乔韫石介绍的机关陷阱也好,方才用的“火墙”也罢,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些花哨的摆设。看着唬人,实际效果除了使人昏迷受困,不堪大用。这样的机关未免过于温吞,如何能防范居心叵测的强敌?
乔韫石点点头,无奈道:“神农阙以悬壶济世为使命,只医人,不害人。”
在神农阙时,他也曾一丝不苟地履行过种种规矩,如今回想来,似乎迂腐又可悲。他不由感叹,神农阙用一族的血泪结局书写了江湖的残酷:没有自保之力的一味求善,在弱肉强食的天地间毫无容身之所。
“!”
杨沐廷自被唐少棠救出后,千恩万谢时被阮棂久嫌弃吵闹,便默默跟随在众人身后不言语,听乔韫石提起传闻中的神农阙,他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因为“迂腐与可悲”的嗟叹动了怒,不吐不快:“没能自保,也是那些主动惹事的江湖人有错,怎么能怪神农阙的大夫迂腐呢?”
他少年时就擅辨百香,识药断诊皆难不倒他。哪怕当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仍因横溢的才华受父母寄望,长辈期许,后来弃武从医,更是一路顺风顺水,而立之年便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神医。可就连他这般世俗意义上的天才,也在求学的路上早早悟出一个道理:许多本事是无法兼顾的,人生苦短,钻研一门就足够耗尽心血了。
神农阙的大夫医术高超,心怀善意,不过想循规蹈矩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何错之有?
领路的乔韫石闻言回过头,虽遭了反驳,却不怒反笑,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不起眼的陌生人。
“阁下是?”
如果冷悬心在世,大约也会反驳自己吧。
由于视野晦暗,密道里的一切都显得混沌而不甚明朗,乔韫石说出的话带上了空旷的回应,直白的询问无端被人听出几分慑人的气魄。
杨沐廷:“……”
他不怕鬼神不怕疑难杂症,就怕应付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
阮棂久适时拍了拍杨沐廷的肩膀,替他作答:“这可是我请来的神医。”
说话时他还不忘朝唐少棠抬了抬下巴,对他的配合默契表示赞许。
方才唐少棠不受秋海棠言语所激,只一心找准机会救回杨沐廷,可见他心里把谁看得更重。阮棂久越品越觉得意,以至于他此时整个人心情愉悦,浑身上下轻飘飘的,走路带风不说,连带看杨沐廷也觉得十分顺眼。
他想:自己或许真的还有救。会有大把的时间与心悦之人并肩共赏星月万象,阅世间百态。
生的喜悦猝不及防而来,阮棂久足下一顿,从这美好的念头里觉出奇妙的疏离之感。
每走出一步,曾经积聚在脑海中的一些缥缈又虚幻的念头,纷至沓来。
三年前他重获自由,情势所逼之下,为免心智不全的十文遭人利用,索性认下了无寿阁阁主之位。
成为阁主后,他以雷霆手段杀伐果决地将整个无寿阁掌控在手,哪怕存下了几个心怀鬼胎的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他看在某人的面子上姑且饶恕的人情罢了。
在无寿阁他享有无上的权力,只要他想,曾有太多太多的机会可以自救。
老阁主的住处,炼蛊毒的密室,乃至熟悉练蛊之术的夏长老等,这些线索一目了然,全都不加掩饰地摆在他的面前。
但三年来,他权当没瞧见。甚至毫不吝啬地烧了老阁主的住处,毁了练蛊毒的密室,再后来,亲手杀了掌握了他一线生机的夏长老。
无知?健忘?
都不是。
他每隔一段时间的“状况不佳”,便是自己的身体在用最直白尖锐的方式凄厉地发出警醒。
偏偏,他不听。且几乎反其道而行,经他自己的手,将残存的生机一星一点地掐灭。
因为这才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心甘情愿自领的惩罚。
乔韫石怨恨幸存下来的他,他自己何尝没有过呢?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果当年,他能像现在这样熟练驾驭无寿阁的功力,那么他或许就能救下阮棂,阿月,十文……
他们或有至亲血缘的牵绊,或有对来日美满的期待,或心思机敏天纵奇才,这些人,无论哪一个能好好的活下来,不比他活得精彩?
是他没能做到,才让曾在暗无天光的地狱里燃起的微光,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灯快灭了。”
唐少棠突然抬手拢了拢阮棂久手持的烛台,微弱的烛光在他的照看下渐渐复燃。
阮棂久盯着手心的烛火愣了愣,说:“我看得清。给你,你来拿着?”
他在黑暗中的视力极好,进入密道后只是随手取过墙壁上的烛台点燃,一直就这么一手端着,走得又稳又快。唐少棠提起,他才想起或许别人更需要这个烛台,便打算慷慨让出。就在递出去的一瞬间,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看不清?”
唐少棠是杀手出手,自然受过夜行训练,没道理在暗处目力这么差?
杨沐廷说看不清就罢了,他也看不清?
莫非是中毒的影响?
阮棂久尚未来得及问话,唐少棠已经紧蹙眉头,坦率地望了过来。
“看不清你的脸。我不喜欢这样。”
他看不清阮棂久表情的时候,总会从暗淡模糊的光线里察觉出一种与人相隔甚远的疏离感。对方视线所及之处,落在自己看不到也无法共享某一段过往。而这段过往的时光仿佛在暗中与自己较着劲,试图拽着阮棂久回头,拽着他坠落。
唐少棠又问:“你在看什么?”
在想什么?
阮棂久:“……”
唐少棠的敏锐让他心惊,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最近在对上唐少棠目光时,他发现自己除了他,总是想不起旁的了。
眉目,鼻梁,嘴唇……
“?”
唐少棠见他不答,生出一被忽视的挫败感。他一向内敛低调,从未想过引人注目,此时绞尽脑汁,终于从记忆里那一堆堆古怪措辞中挑了一个最直白适宜的,“我……”话到嘴边,似乎羞于启齿。
“……?”
唐少棠鼓足勇气,道:“咳,我不够好看吗?”
他曾经从曲娟娟那里听来的原话是,官人你为何心不在焉看别处,难道人家不够好看吗?
只是这原话的腔调神态过于难模仿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化繁为简。
说完,他从阮棂久愕然的表情中觉出不对劲,就像初见时的“报酬”一般,大约是他荒唐了。
“哈哈哈!”
阮棂久丝毫不给人台阶下,当即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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