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棂久:“不错。”
江云雀只觉一股恶寒爬上心头。
她记得师父曾说过,他与这里原先的主持曾是故交。
只是这位僧人多年前云游四方未归,没留下只字片语的交代,就由曾经亲手救下的弟子继承了的主持位置。
如果,这位僧人并未云游呢?
他一直在这里。
寸步未离。
江云雀惊愕地看向一眼望不见的庙门。
她记得现任的主持曾笑眯眯地迎接他们,告诉他们,师父远游四方,由他继承衣钵。
她记得,他还说,老主持对他有救命之恩,恩深似海,永不能忘。
分明是永不能忘的恩情,为何会恩将仇报?
人心,怎能险恶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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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乱语小剧场:
阮棂久:杨大夫人呢?
唐少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别人?
阮棂久:你要我说什么?
唐少棠:被你气死了。
第125章 将见故人(7)
这大半夜的,十文在院子里挖土,手上偷拿来的地瓜还没种上,却挖出一具白骨森森的尸体,牵扯出一桩恩将仇报的惨案,怎么想怎么渗人。
在场的众人分头行动。唐少棠与楚告天去了前院缉凶,林儒安和江云雀虔诚地拜了拜无名的尸首,叨念了几句“前辈泉下有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千万别找错仇家”之类的话,便去找连青山道明情况。
人陆陆续续走散了,剩下阮棂久,十文,张世歌三人杵在院子里,围着一具白骨不声不响。
对他们来说,死尸已经见惯不怪。
无论第一次碰上时曾是多么狼狈惊慌,如今也只剩下几乎麻木的冷静。
尤其是自小生在无寿阁的阮棂久与十文,他们几乎是亲眼见着身边人,一个个最终变得丑陋狰狞畸形可怖,在哀嚎与挣扎中,带着不甘于恐惧被推向绝望的终点。
那一幕幕活人化腐朽的瞬间,远比深埋地下白骨骇人。
阮棂久望着无名的枯骨,若有所思。
“……”
许多事,许多人,十文记不清,也记不得了。
阮棂久也是一样。
他不敢笃定自己记得一清二楚,毫无差错。
但他是不是会依稀想得那些故人的面容。
真正的阮家公子的脸,十文口中的月姥姥的脸。
他们曾经鲜活过的表情,他们最后在苦痛中扭曲的表情。
他还记得,真正的阮家公子是个十分爱干净的小少年,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都喜欢把自己收拾得清爽体面。他不但自己讲究,还喜欢教人讲究,像个教书先生一样,逮着机会就跟人讲道理,掉书袋。硬是把一群听不懂人话的小兔崽子,教出了个人样。
月姥姥也不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她叫阿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没上过学堂,不识字,但她特别喜欢说话,还从以前欺负过她的野孩子口里学了不少污言秽语,时常跟十文追追打打,非逼着人家喊她姥姥。她其实很爱漂亮,会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学扎辫子。她还很会照顾人,会把吃的东西偷偷塞给外貌消瘦的十文。她还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想将来穿大红大绿的花裙子,当个美美的新娘。
而十文……
这个因为先天不足,被爹娘用十文钱卖给了人牙子的孩子,洗衣做饭干农活,样样都很擅长。他以前不傻,他记恩也记仇,固执地给自己起了“十文”这个名字,只为永远记住那个待他凉薄的家。
他们本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活得像个人。
但无寿阁的老阁主,将他们视作蝼蚁玩物,让他们变成了鬼。
有的成了真的鬼,离了悲惨的人世。
有的……活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阮棂久盯着半掩在泥土下的枯骨,自言自语道:“前辈也是受人所害,你说说看,人不比鬼可怖?”
……
唐少棠与楚告天踏入前院时,主持的屋门敞开,院子里有血迹与打斗的痕迹,人却已经逃之之夭夭。看来是有人先一步动手,与这假冒的主持有过一番恶战。
楚告天出了寺庙去周边追查,唐少棠则踏进老和尚的屋子,拨动灯芯,借着微光在屋内翻查线索。
他随手翻开一册手抄的经书,密密麻麻的字跃入眼帘,他顿了顿,依稀觉得字迹似曾相识……
老旧的木门咿咿呀呀被人推得更开,阮棂久大摇大摆地入内,一进门就瞥见唐少棠烛光下的身影,原地欣赏了片刻,就整个人凑过来要一起看对方手中的册子。这才看了一页,张口就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这字写得挺丑啊。”
唐少棠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阮棂久。
他记得在丰源镇,范骁曾问过他二人谁的字好看,依阮棂久当时的反应来猜,他的字约莫并不端正,极可能根本拿不出手。
阮棂久回看唐少棠,虽无凭证,仍立刻直觉出自己这是被人小看了,故而反问:“怎么?我字不比他写得好看?”
唐少棠:“……”
阮棂久的字……他是见过的。
霓裳楼,以冬草刻在覆着冰霜的石板上,自称阿九的无寿阁阁主,头一次写下他真正的名字。
——阮棂久,这是我的名字。
——也是你要杀的无寿阁阁主的名字。
一笔一划,字字诛心。
阮棂久:“如何?”
他随手撕下一页纸,蘸墨落笔,写成后伸手将之摊在唐少棠面前。
墨迹未干,泛黄的宣纸上,跳出几个圆滚滚的大字,瞧着竟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
唐少棠从回忆中抽身,看着眼前的字眸光微亮,问:“写的……是我的名字?”
几乎要贴上他鼻尖的宣纸上,“唐少棠”三个字跃然纸上。
阮棂久:“……”
没多想……
“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脑海里就浮现出你的名字。
唐少棠细细咀嚼着对方的话,似乎尝到了甜头,回忆里的阴霾烟消云散。他将册子摊开在阮棂久面前,问:
“你可认得这字迹?”
“字迹?”
阮棂久又凑近瞧了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握笔的时间不长,见过的手抄本上的字迹来来回回又都是厨子同样几个人的手笔。让他分辨别人的字,那是在为难他。
好在唐少棠并非有意为难,顺着话解释道:“看笔锋与收尾,与那日洞中墙壁上的字,当出自一人之手。”
阮棂久一点就通:“是蓑衣翁要找的人?”
他什么来头,能接触蓑衣翁视作生命的名册?
而他将名册随随便便刻在石壁上,让人瞧见,又有什么用意?
……
楚告天独自在寺庙附近搜寻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的踪迹。他心说主持是个跛腿的老人家,按理不应当逃得这么利索,莫非人已经走了许久?亦或连跛腿只是伪装?
其实,北望派众人入住庙院客房后,他们或多或少与这位寺庙的新主人闲谈过几句,对他也非毫无印象。他们有的听他怀念过云游四方的老主持,有的听他闲话家常感叹香火萧条。
而身为北望派的代掌门,楚告天自知阅历尚浅,责任重大,处事往往更为小心务实。所以其余的师兄师妹与老僧只是闲谈,他则与老僧商议正事——租金。
无论对方表面装得多么顾念旧情,收银子时候却是无比老实,丝毫不顾忌上一任主持的情面。当时楚告天就已经隐隐约约觉出不对劲。只不过北望派败落后,他们习惯了来自周遭的奚落讥笑,只当这又是一个势利小人罢了。谁会料到,他竟还可能是杀人埋尸的凶手?
楚告天不愿就此放弃,于是沿着曲折偏僻的乡野小路又追出一里地。寒风突然凌冽起来,他在风中顿足,蓦地望向一处枯黄的稻草堆。
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一步步走向田埂,挑剑拨开厚厚堆叠的稻草。
“!”
一位紫衣女子倒在血泊里,早没了呼吸。
覆在她脸上身上的稻草,像是谁给她留下的最后体面。
……
寒江边,客船头。
碧青拂去沾上衣袂的枯草,恭敬道:“禀楼主,玉湘未能成事,业已身陨。她要杀的老僧躲进了赵府大院。里头护院众多,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府邸,属下不敢轻举妄动,特来回禀。”
“嗯,老僧是如何模样?”秋海棠示意鸯儿给碧青递上纸笔,由她将所见描于纸上。
片刻后,秋海棠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原来是他?”
碧青:“楼主认得此人?”
秋海棠:“自然,他是从前的蓑衣翁之首。”
碧青:“!”
秋海棠徐徐道:“师父曾带我见过此人一面,当时他还不是蓑衣翁之首,不过是个心思狭隘的龌龊鼠辈,武功不怎的,卑劣的手段却是层次不穷,令人大开眼界。以他之能,若不是靠着手足兄弟的扶持,断不会有后来的稳坐高位。他的兄长归天后,蓑衣翁便大不如前,他会有如今的落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传闻,这位曾经的蓑衣翁之首折磨人的手段狠毒非常。落在他手中的人,若是未死,必疯癫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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