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都没问秦郁。
金鼓齐鸣,上库负责盘点的军官立即涌上接应。他们的职责一是清数目,二是丈量剑身长度,三是取点测试锋刃硬度并称重,把合格的收入,不合格的剔除。
“长,三尺……锋,齐……”
“量,钧分其三……刃,齐……”
军官与工匠常常办交接,彼此很熟悉,报数的时候吆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男女在互诉衷肠。他们打情骂俏,围观群众的炽热目光则随着一把把剑的转运而动。
验‘齐’是重点,最好看。
用于对比硬度的小刃铸在扳指上,因各个部位的要求不同,熟练的军官往往一手戴着三个,当他们依次划过剑锋和剑刃的试点并报告结果时,模样如艺妓弹唱,妇女们就会开玩笑点评,说有经验的军官是“老妓”,手生的军官是“雏妓”。
却早在第一声“齐”从军官口中喊出时,台上荆如风的神色就有了微妙变化。
人的话可以假,人的心可以隔肚皮,然而,剑的软硬一试便知道,虚假不得。
或许这人并不是个破罐子。
至少,他的剑不是。
“慢着。”
将近一半,未见任何差池,秦郁守护在他的剑旁,面前却突然晃过一道阴影。
荆如风道:“垣郡上库验刃的扳指用过五六年了,难免会老旧,不知准不准。”
秦郁道:“那就用你雀门的。”
荆如风道:“好。”
于是,雀门的工师替换上库军官,戴翡翠镶刃扳指,开始了另场精彩的表演。
秦郁多少也有些感慨,雀门工师的动作整齐一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齐”
二“长”
三“量”
一千长剑,无一把出错。
千无一失。
“千无一失呐!”雀门的诸位名师,蒹、葭、鹄、蔻、张、周、妲、苇,全都从座位起身,走下台,在发着光芒的剑阵中观摩,“这可是,一月之内铸成的!”
谁能相信呢。
满街欢腾,似是有了这一千把长剑,就能守住魏国疆土,就能保卫所有人家。
荆如风笑了笑,一个纵身跳了下去,站在秦郁的面前,贴不到一寸的距离,猎犬般嗅闻着这个人。秦郁觉着郁闷,往后站,竟被荆如风活生生扯去一缕头发。
秦郁捂着头:“你是人是狗?”
荆如风退一步,行礼,说道:“狗和狼的区别,秦工师应该比荆某更加明白才是,狗被养在人的身边,为了那点可怜情意,束缚着自己所有的天性,却仍然只能流连在人的房屋之外,而狼不一样,任是苍原枯岭,彼此守契,便自由无羁。”
申俞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一个自诩是狼的人,在野狗的面前骂他是家养狗。
“齐、长、量”验证完毕,接着便要按照尹大夫的意思,拿秦国的剑来劈砍。
秦郁道:“请这位名为……”
荆如风:“在下荆如风。”
秦郁道:“请荆士师选剑。”
荆如风干脆利落:“第一排。”
军官把第一排的前十把魏剑取来,用丝帕沾脂擦干净,郑重放在承剑石之上。
十位白衣的雀门工师从木台后面出现,手里各端尚沾血痕的秦国锐士长剑。
已是正当午,人群中翻滚汗气,一团团蒲扇上下翻飞,嘈杂不堪,议论嘤嗡。
这可是秦国的剑,没见过。
秦剑厚重,脊高,剑从呈缓坡线,剑柄直筒无环,剑刃长直呈一字型,短锋。
“秦工师,旧关是道坎,看清了跨过去便好,可新关是座山,高不见顶。”荆如风笑道,“既然你们的人定了攻防的顺序,那我也定一条规矩,不过分吧?”
秦郁道:“你说。”
荆如风走到其中一把魏剑旁,从陶瓷小瓶子里倒出油液,在剑丛沿着一条细线涂抹。不久,阳光之下,剑锋收弧之处冒出细小的泡沫。荆如风眯了眯眼。
就是此处。
秦郁道:“你要击此处?”
秦郁原本以为荆如风不过是唯尹昭之命是从的傀儡,看到此番举动之后,印象改观不少,这个在乱世中长成的,奴隶出身的男子,竟摸出了他的“范节”。
因两范片连接的地方,榫头再紧也会有缝隙,所以浇铸时比其余部位更易氧化,受到酸液腐蚀后有不同痕迹。这是个取巧的办法,可以轻松找到剑的弱点。
只是,秦郁想不出,荆如风试验了几次才调制出能恰到好处地腐蚀金体的酸。
荆如风道:“正是此处。”
“好。”
秦郁的神色依然很淡,淡淡地笑着,多少年过去,被岁月磨洗得只会笑似的。
“请。”
列列旌旗之下,冶署的工师高举起十把秦剑,万众瞩目,万众屏息凝神以待。留着白胡子的蒹,顾不得擦去嘴角边残留的酒液。毐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申俞背过身去,不直视。对于雀门,这批秦剑只是刁难异己的工具,对于百姓,这批秦剑只是从未见过的新奇物品,而对于他而言,这是无法直视的国殇。
若魏剑胜,则置魏国累累败绩于何地?若魏剑败,则是领先百年的骄傲不复。
“砍下去呀!磨蹭什么!”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小西门拔出佩剑,一手举起,连同旁边冶氏的那位砸锅的祝工师,笑着喊着。
“砍呀!杀呀!”
申俞道:“砍。”
剑下之时,众人惊退。
仿佛千钧之力,集于一刻一刃,那刹,电光火石,若有神灵闪现,声断九霄。
一声声,一次次,起刃,牵动着人的心脏,下刃劈砍,就像天雷轰击在头顶。
断裂的剑片落在鱼嘴承剑石下,如神龙的鳞片落于沧海,飞鸟羽毛飘散人间。
一时辰内,秦剑十折,魏剑无折。
高下自明。
魏剑,全胜。
第11章 虫牙
“什么!”最后一把秦剑落地时,小西门张圆了嘴巴。众人接连一番惊叹。
十把剑,由十个不同的人操持,竟没有一把出现例外,这就不仅仅是一二次偶然的问题,这足以证明,垣郡冶署桃氏团队的技艺是全胜于“秋”先生的。
事态发展出人意料,垣郡官吏和雀门工师聚拢成团,讨论如何定性。雀门的蒹还要再试,冶氏祝工师却觉得没有必要,一个白胡子乱颤,一个肥肉乱晃,吵得一来一回,不可开交。谁都不知道这结果是不是一场局,一时间,乱作一团。
申俞果断,站在好几波大浪的中间,宣布,今天验剑到此结束——剑,无瑕
“入库!”
黄尘弥漫,千剑被裹了干草,装入车,由上库的军官护送,远征异地而去。
秦郁颔首行礼。
荆如风舔一下唇,看秦郁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玩味,这个人,恐怕不仅仅会铸剑,或许还真如传言所说,是桃氏烛子最得意的弟子,有雀门掌控之外的秘术。
“好剑。”
“咱魏国的剑,肯定比秦国强。”
“秦国穷,哪能和中原比。”
“说到底还是秦先生厉害。”
“诶,对,连雀门都佩服他。”
围观众人说笑散去,那个张家的孩子四处钻,寻找着富户不小心丢落的圜币。
申俞让侍从疏通道路,令郡衙官员去安顿小西门,并要送荆如风等人归馆驿。
之后再商量。
毕竟千剑无暇,诸君对秦郁敬佩有加,大多按礼退场,没和郡里发生冲突。申俞忙着赔礼,一赔再赔,腰杆弯着就没直过。荆如风的剑,砍的是块豆腐。
“荆士师。”秦郁伸了一个懒腰,走过那排鱼嘴承剑石,一双草鞋踩过秦剑的刃渣,咯吱咯吱作响,“荆士师,剑已经验完,能劳烦你给我的师兄带句话么。”
荆如风顿了一顿。
“秦工师,你知不知道尹大夫平时在大梁司空府里进出,是怎么称呼你的?”
秦郁道:“十年没见,不知。”
荆如风道:“你称他为师兄,可他平时挂在嘴边的无非一个‘破罐子’罢了。”
秦郁笑道:“那也并不意外,八分算是事实,你还得告诉他一句,魏国这大大小小的冶城,能容身的我都跑遍了,如果他还要再逼我,我就只能去秦国。”
荆如风嘴角一歪,刚张口似有成堆的嘲讽,又活生生吞回去:“好,答应你。”
秦郁点了点头,侧过身,对申俞道:“申郡守,剑已入库,可以结算了吗?”
申俞一身大汗,烟霭中,顾外不顾里,一句话拖延了许久才回答:“可以。”
秦郁道:“用什么结算?”
申俞道:“句芒布币。”
秦郁挠耳朵:“用什么结算?”
申俞咳了一声:“珠玉。”
秦郁道:“我没听见。”
申俞瞪秦郁一眼,道:“珠玉!”
秦郁笑笑:“好,多谢申郡守。”语罢,也令所有桃氏工师回了平时的工位。
及至傍晚时分,木台之上终于回归平静,徒留十八个香炉吐着淡蓝的香草烟。
日落而息,从没人来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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