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刚才被呵斥了,因而不敢造次,立刻招呼着宫女寺人退下,独留陈慎之一个人在营帐中。
陈慎之等众人都走了,立刻卸去了九五之尊的派头,抄起桌上的筷箸,吹了吹螺蛳粉的汤头,夹了一筷子米粉,啜入口中。
那滋味儿真是绝了,入口先是咸香,然后微酸辛辣,最后是水产的回甘,味道层层递进,说不出来的绝妙。
这年头虽然没有辣椒,但是陈慎之用了姜与茱萸提味儿,口感并不太过辛辣,只是微微有一些子辣味罢了,吃起来并不过于刺激。
陈慎之的眼眸睁大,这螺蛳粉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汤头,汤头极其好食,恨不能将所有的汤头全都吃干净才好。
陈慎之动作利索,又极其优雅的食了一大碗螺蛳粉,就着一盘子濯藕清口,罢了觉得意犹未尽,啃了一只烧鸡,干掉了一条鱼,本想再来点烤小猪吃的,但实在是食不下了,只得作罢。
酒足饭饱,美滋滋的躺在榻上准备燕歇。
陈慎之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腹肌,硬邦邦的,好像没有被自己吃掉,幸好幸好。
吃得太饱,陈慎之很快迷迷糊糊的睡着,一睁开眼目,已然是第二日清晨。
“公子,可要起身了?”
“嗯?”陈慎之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转头一看,竟然是魏詹。
魏詹站在他的榻边,捧着衣物,就和以前做小童一般。
陈慎之翻身坐起来,道:“詹儿?你怎么的来了?”
魏詹道:“詹儿跟随公子,自然要伺候公子。”
陈慎之一笑,道:“我不需伺候,往后里你也别做这样的活儿,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便是让你来做小童的活计的么?”
魏詹听到这话儿有些诧异,奇怪的道:“公子……你着实变了很多。”
“是么。”陈慎之心想,自然变了很多,瓤子都变了。
陈慎之拉他坐下来,道:“往后里这些事情你便不要管了,我也是有手有脚之人,会自己个儿处理。”
二人说着话,陈慎之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什么时辰了?”
魏詹道:“公子,辰时了。”
“辰时?”陈慎之惊讶道:“这么晚了?糟了,我睡过了。”
今日还要启程去狄县,每日辰时早就在路上了,今儿个陈慎之竟然睡过了头,赶忙起来准备穿衣裳。
魏詹道:“公子不必着急,陛下还在沐浴,大部队一会子才会出发。”
“沐浴?”陈慎之有些奇怪,都辰时了,嬴政还在沐浴?
嬴政的确有早上沐浴的习惯,他有一些子洁癖,这个陈慎之是知道的,早晚都会沐浴,当真比用膳还勤快。但让陈慎之奇怪的是,嬴政虽爱干净,但做事不会磨磨唧唧,沐浴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
陈慎之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整装待发,但是唯独没见到嬴政,九五之尊没有出现,自然不可能出发。
陈慎之又等了一会子,这若是再不出发,眼看着便要正午了,晚上都不一定能到狄县。
陈慎之来到营帐门口,朗声道:“陛下,慎之求见!”
赵高看到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上士,你还是请回罢,方才左右丞相前来,全都屏退了,小臣看你还是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嬴政的嗓音从里面传来,道:“让他进来。”
果不其然,嬴政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气压很低。
赵高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王绾李斯前来求见,陛下都没有让他们进去,这陈慎之到底何许人也,陛下竟然待他不同寻常?
赵高也不敢阻拦,亲自打起帐帘子,请陈慎之走进去。
陈慎之进去,没有看到嬴政,便往营帐里面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一面大屏风,屏风后面热气袅袅,湿度很高,隐约看到屏风背面透出朦胧的人影,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是在沐浴。
陈慎之便在屏风前面驻足,没有再走,道:“陛下。”
“哼。”
陈慎之刚喊了一声“陛下”,结果立刻听到了一声冷哼,这什么情况?
陈慎之一时想不明白,又道:“陛下?”
嬴政的声音透过屏风,森然的道:“朕问你,昨儿个晚上,你干了什么好事儿?”
陈慎之被问住了,没干什么啊,吃吃喝喝罢了,为了不发酒疯,连酒浆都没饮,且这吃吃喝喝,是嬴政“默许”的,嬴政特意没有用晚膳,还让赵高前来询问用不用晚膳,岂不是默许了陈慎之大吃一顿?
哗啦——
嬴政突然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直起身来比屏风还要高半头。
陈慎之抬头悄咪咪看了一眼,虽然只是半张脸,但嬴政那面容黑的厉害,果然不太欢心。
嬴政站起身来,擦拭身子,将里衣套上,随即转过屏风走出来,他身材高大挺拔,只着里衣,肌肉更是无处遁形,着实是令陈慎之羡慕的好身材。
嬴政的举止十足奇怪,一面走出来,一面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左手,又如法炮制,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右手,紧跟着捏起自己一缕头发,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陈慎之挑眉,恍然大悟道:“螺……蛳粉?”
嬴政闻自己头发的动作顿住了,当即瞪眼过来,道:“你还敢说?”
陈慎之有点委屈,低下头去拨了拨自己的衣摆,道:“不是陛下让慎之说的么……”
“还说?”嬴政又瞪了他一眼。
果然是螺蛳粉!
嬴政现在一听到螺蛳粉三个字,头疼欲裂,浑身都疼!昨儿个嬴政大发慈悲,让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美餐一顿,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陈慎之竟然食了螺蛳粉。
螺蛳粉那味道嬴政是在接受不了,臭烘烘的,而且“留香”持久,嬴政今儿个早上,是被臭醒的,一睁眼目,发现营帐中“臭气熏天”,不止如此,自己身上,衣裳上,甚至头发上,都臭烘烘的。
嬴政一贯没有懒床的习惯,往日里均是天亮便起身,大队伍早早出发,今日破天荒辰时还未出发,并非因着嬴政懒床,而是因着嬴政想要沐浴去味,但怎么洗都觉得有味道。
嬴政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并非用热汤清水沐浴,而是泡在了螺蛳粉的汤头之中……
嬴政抖了抖自己的里衣,一脸的嫌弃。
陈慎之小声道:“陛下……这螺蛳粉并非是屎臭味,您误会了,其实是酸笋的味道,那不是臭……”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感觉嬴政幽幽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很不能把自己扎出两个大窟窿眼儿来,陈慎之明智的收了声音。
嬴政没好气的道:“看来朕就不能动一点子,对你好的心思,真真儿是自作孽。”
陈慎之:“……”螺蛳粉真的很好吃。
大队伍正午才出发,一路加紧脚程,到了黄昏,终于顺利在狄县附近扎营。
狄县虽然已经是大秦的一县,但田儋雄踞狄县,俨然是狄县霸主,日前嬴政派去狄县的官员,全都被田儋斩杀,狄县里里外外,都是田儋的兵马与亲信,这狄县便是田儋的大本营。
因此嬴政并没有直接进入狄县,而是在狄县之外扎营,按照行军规格,设立大营,甚至是军机要务的幕府,一切都是打仗的形式规格。
营帐一扎下来,便召集群臣前往幕府,商议军务。
奇怪的是,群臣进入幕府,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身为膳夫上士的陈慎之。
“他怎么的在此处?”
“这不是齐国的亡国公子么?”
“什么公子,现在是膳夫罢了。”
“军机重地,膳夫怎么进来了?”
在众人窃窃私语声中,赵高通传,嬴政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走入了幕府大帐。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群臣作礼,嬴政穿过列班的人群,走到幕府最上首,展开宽大的袖袍坐下来,这才道:“诸位大夫不必多礼,都坐。”
诸位大夫按照班列,依次在席上坐好,陈慎之左右看了看,最前面的是两位丞相,廷尉空缺,暂时没有人替补上来,然后是御史大夫,和各位上大夫,官衔最小也到中大夫,一个下大夫都没有,更别说他只是一个“仕”了,完全没有陈慎之做的地方。
陈慎之也不觉得尴尬,自来之则安之,垂手站在旁边,简直是“一览众山小”。
嬴政道:“今日召集诸位大夫来此,是为了商议一件……家事。”
好家伙,家事?商议家事把群臣都叫来了?更何况,皇帝的事情,哪里能是家事,就算是纳妾选妃,那也是关乎到子嗣的大事!
嬴政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朕的这位三弟有些难处,他的家眷被逆贼田儋扣押,如今田儋圈地为王,霸占狄县,不肯交人。今儿个朕便与诸位议一议,该如何让田儋交人。”
“什么?膳夫的家眷?”
“一个膳夫而已……”
群臣又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唰的聚拢在陈慎之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若能将陈慎之剖开打量,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慎之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嬴政突然召见群臣,还说是家世,把自己个儿突然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架势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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