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瑜停住了脚,侧身看着梁奚亭。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衫,手上拿着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笛,莫说与服侍华丽的烂柯弟子比,就是与自己身后穿着普通的弟子一比,这身也显得寒酸,与掌门身份着实不匹配。
他巴巴追上来,笑得真诚,嘴上又叫得亲热,方天瑜久为人师,打心里喜欢这样的人。微微一笑,伸手揽住梁溪亭肩膀,一边往里走一边叮嘱:“清秋,愚兄长你几岁,便忝以兄长自居。愚兄知危柱山与烂柯门仇深似海,但还是劝你一句,君子当冰壑玉壶,莫让尘埃粘了身。脏事让他们去做吧,你与愚兄看着就好。”
梁奚亭连连点头:“多谢兄长提点,兄长肯赐教,小弟铭感五内。”
十二帮派的人进了山门,犹如耗子掉进米缸,对烂柯门钱财和武功秘籍的渴望,顿时化作触手可及的现实,之前勉强维持的队伍瞬间化为乌有。乌合之众鱼贯而入,打着执行皇上圣旨的幌子,不管前厅内院,见屋就进,见钱就抢,见人就打,吓得侍女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烂柯门的弟子被十二帮派的人赶到一处集中看管。烂柯门弟子平日高高在上,如今被他们瞧不起的下三滥拿着鸡毛当令箭,皆是怒容满面,站在原地不敢反抗。
“老子今日可是奉旨行事,你们若是识相,老子便在皇上面前替你们说说好话。若是不识相,老子可要先斩后奏,杀光你们这群狗日的!”周雄耀武扬威地扛着砍刀,腰上别着明晃晃的御赐令牌,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样。
梁奚亭和方天瑜站在正气堂前听周雄给烂柯门弟子训话,两人相视一笑。“贤弟,花门主就在正气堂里,你要进去吗?”方天瑜问道。
“自然是要进去的。”梁奚亭望着“正气堂”三字,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自当年危柱山一别,小弟也有十六年没见花门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愚兄理解。”方天瑜拍拍他的肩膀,“但清秋你切记,圣上谕旨只是查宋女侠被害一事,且如今成立了理侠司,愚兄替师父执副司长事,便不允许出现无故打杀的事。”
梁奚亭眼中杀机一闪而过,笑眯眯地看着方天瑜:“兄长说什么呢,小弟岂是这么不懂事的人。”他收了笑容,面色突然凝重起来,“坏了!玉姐姐也在烂柯门,可千万不能让这帮下三滥不分青红皂白冲撞玉姐姐!”说着就要往前冲。
方天瑜一把拉住他,微微一笑:“我早先让弟子去捞月阁了,莫忧心。”
梁奚亭擦了下额头的汗:“如此就好……玉姐姐若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二师兄交代。”
此时,柏君远远跑来:“师父,文师叔到了。”
梁奚亭回头,文恋双带着弟子急匆匆地赶过来:“掌门师兄。”
“五师妹,事情办妥了么?”粱奚亭用眼神暗示她,一语双关地问道。
“妥了。”文恋双会意,“快马加鞭,定能在落日前将赗赠①送到妙染坊。”
“如此便好。”梁奚亭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宋女侠今日出殡,我本该前去,但理侠司有任务。温如和赵掌门无法前来,我必须代他们行理侠司之责。好在有灵蕴兄长主持,我才能忙里偷闲两头兼顾。”
方天瑜莞尔一笑,没说话。
辰时,莫远歌摔了丧盆,一手执绋,十六个精壮的汉子抬起灵柩,缓缓走出长生殿。僧侣和妙染弟子紧随其后,挽柩者唱着挽歌,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往灵山而去。
赵明镜伤心过度晕厥了,宋皎月送她回纵横妙趣,便没跟出来。江千夜低着头跟在妙染弟子中间缓缓前行,时不时看一眼走在最前面的莫远歌,满心担忧。
若非莫远歌把自己带回鸿安镖局,他们母子就不会吵架,宋青梅就不会死,以莫远歌重情重义的性子,只怕要悔恨终身。
斯人已逝,江千夜自是对她心怀愧疚,可他对莫远歌更是愧疚加倍。若不是为了自己,他现在还是孝顺的莫镖头,没有顶撞过对他恩重如山的养母,没有因他的一意孤行害得养母丧命。
看着披麻戴孝的莫远歌,江千夜心里堵得慌,从未想到会亏欠一个人至此,从天阙城到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的亏欠和恩情,积少成多。细数起来,这些亏欠和恩情堆积起来,竟似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为奴为婢都无法还清。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江千夜从来不信。可此刻听着僧侣诵经声,他却害怕了。
“江星河,我且问你,万一梁奚亭舅甥死了,你有办法靠自己复仇吗?黑衣人的质问突然在江千夜脑中回荡。
比起自己报不了仇,他更怕那人的话应验,怕自己还没报恩,莫远歌就死了……
“呸呸呸!远哥长命百岁,怎会死?”江千夜在心中暗骂自己,“冷水饭吃多了,脑子撑坏了!”
虽是胡思乱想,但经历别人的生死,参悟自己的人生。从此刻起,江千夜决定好好思考如何待莫远歌,才能不让自己留遗憾。
灵山是妙染坊圣地,葬着历代掌门。因妙染弟子多是无家可归的寡妇,上一代掌门便恩赐,所有家中无亲人的妙染弟子故去后皆可葬入灵山。
赵明镜早先有言:先夫宋春堂乃孤儿,又早早故去,一人在灵山甚是孤独,便让青梅去陪她父亲,葬在她父亲身边。
灵柩停在宋春堂墓旁,墓圹早已掘好,灵柩下放,黄泥黑棺,一代女侠,终被一抔黄土掩埋。
随后的掩土成堆,孝子贤孙跪在墓前祭祀烧纸,哭声震天。
莫远歌头上孝布宽大,跪在后面的江千夜看不见他的头脸,只能凭身形辨认。只见他起身将哭杖和引魂幡插在坟头,又跪下继续烧纸。
江千夜十分担心他,可始终看不见那人的面容,他很想跪到莫远歌身边去,但自己是外人,没资格跪在最前面,只得伸长了脖子一边叩拜一边关注着那边。
作者有话说:
注:
①赗赠:因助办丧事而赠送财物。
第49章 落子定乾坤
梁奚亭与方天瑜在正气堂外站了许久,看着十二帮派的人进进出出,并没上前阻止。
“兄长,都两个时辰了,差不多了吧?”梁奚亭抬眼望着西落的太阳,不想拖到晚上。
“嗯。”方天瑜背着手,“走。”
两人并肩而行,弟子们跟在身后,整齐地往正气堂内走。正气堂已经被抢光了,连墙上的字画都被人摘完,桌椅横倒,一片狼藉,十二帮派的弟子还在里面搜罗。
梁奚亭心脏“砰砰”直跳,复仇的强烈快感冲得四肢轻微颤抖,宽大的衣袖中双拳紧握,鹰一般的眼睛四处搜寻那人的身影。
十六年的卧薪尝胆,日日恨不得将那人食肉寝皮,一朝得偿,畅快万分!
“狗贼你敢!”
“周雄,老子杀了你!”
前方屏风后突然传来众人的怒骂声,中间夹杂着周雄刺耳的狂笑:“哈哈哈,花白露狗贼,你也有今天!”
里面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之事,两人加快脚步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让人惊掉下巴:
花白露跪在地上,双臂被麻绳捆着,不甘地低着头颅,肩头被周雄踩着。周雄一手持着明晃晃的御令,一手掏出裤裆内之物,正往花白露头上撒尿。微黄腥臭的尿液顺着花白露蓬乱的白发流下,流得满头满脸。
花白露的弟子们被清安帮的人捆成一堆,冲着侮辱他们门主的人怒骂哭喊,目眦欲裂。堂堂烂柯门门主,竟然被欺辱至此!当真叫人唏嘘感叹!
“住手!”方天瑜大惊失色,方正不苟的老学究哪见得这情形,气得发抖,手上戒尺“嗖”如离弦之飞过去“啪”打到周雄胳膊上,径直将周雄打得倒地不起,黑黢黢的腌臜之物还挂在裤裆外,捂着胳膊哭爹喊娘满地滚。
方天瑜连忙过去搀扶花白露:“明公快起来,这些畜生欺人太甚,晚辈来晚了。”他皱着眉,满脸心痛之色,手沾到尿液也没露出丝毫嫌弃。若非梁奚亭一直与他候在门外,几乎都要被他真诚打动。
花白露执拗地跪着,任凭方天瑜怎么拉,就是不起,头脸腥臭,脸几乎触及地面,嘴里发出“嗬嗬嗬”的冷笑,犹如地狱幽鬼,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清安帮弟子不敢与方天瑜争执,连忙将周雄拖到一边,七手八脚给他穿裤子。
方天瑜见花白露不肯起,只得将他身上绳索解了,转身对清安帮弟子道:“你们这群混账东西,里侠司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我们是来查案,不是来抄家的。”他指着捆在一起的烂柯门弟子道,“去把人给我放了。”
那群乌合之众十分惧怕这位老学究,手忙脚乱过去给烂柯门弟子解绳索。烂柯门众弟子怒不可遏地盯着清安帮弟子,眼睛似要冒火。若非方天瑜镇着,双方立时就要打起来。
“不才替师父行使里侠司副司长职务,自当秉公任直,不带私心。”方天瑜背手踱步,“清安帮处事不当,闹出此等不堪之事,里侠司不能坐视不理。”
“人凤,把这些闹事之徒带出去。”方天瑜对身后一名白衣弟子道,“吩咐下去,为师要在演武场设庭处理宋青梅女侠被害及清安帮闹事这两件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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