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用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好比酷暑时的苦凉茶,讲究得是个心意。
秋濯雪颔首道:“来两碗, 麻烦小二哥了。”
“哪儿的话。”店小二习惯性喊一声,“茶汤两碗!”
这几日雨密,衣物似都带了点潮意,投店里的药商禁不住先唉声叹气起来,秋濯雪看他叹气的模样,就知这是在准备例行每日的吐苦水环节,不由得暗暗好笑。
哪料药商的苦水还没来得及倒出愁肠,忽然听见店外马蹄声急响,紧接着大门“砰”得被推开,三个蓑衣人急步走进来,倒灌了他一肚子的风雨。
“会不会开门!瞎了你的一双眼睛!看不见这儿坐着人呢!我呸呸。”
药商这几日本就心情不佳,莫名泼一脑袋水,当即站起来,边抖衣衫边叫骂起来,。
店小二正好端盘路过,喊道:“茶汤来了——”
那正当中的蓑衣人目光一厉,一只青惨惨的手已从衣袖下伸出,却不知怎么眼前一花,竟突然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哥,如玉般柔润的手指上轻轻搭在他的腕上,无论如何使劲,竟是全然无法动弹。
好快的身手!
腕上失力,指缝间的牛毛针霎时间抖落在地。
蓑衣人脸色大变,左右两旁下意识要亮出兵刃,只听那人微微笑道:“哎呀,这位朋友好大的火气,风雨连绵,确实叫人不快,来来来,小二哥,将我这碗茶转赠给这位大哥。”
两人交手转瞬,加上牛毛针细若发,纤若尘,肉眼难以辨认不说,落地时也全无声息。
寻常老百姓哪看得出其中门道,只见秋濯雪突然对上这三个蓑衣人,另两个看上去还带着兵器,甚是不好惹,一时间都鸦雀无声。
店小二一怔,颤颤巍巍地将热腾腾的茶汤递过。
一无所知的药商也被秋濯雪吓了一跳,怪叫起来:“见鬼了!你什么时候跑这儿来的?”
“哈哈。”秋濯雪爽朗一笑,“你擦衣服太入神了,我早就来了。”
药商尚不知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疑神疑鬼地看了他跟蓑衣人一眼,嘟哝了几句怪人,见两旁蓑衣人腰间不知什么时候亮出兵刃来,顿时一缩脖子,噤声了。
蓑衣人此刻也不去管这药商,直勾勾地看着秋濯雪,声音嘶哑:“不知这位朋友姓甚名谁,往后江湖相见,也不至于触了霉头。”
秋濯雪不答,欲伸手去接茶碗,只笑道:“路过的闲人罢了,只是想请朋友喝碗茶消消火气。”
蓑衣人冷笑一声,劈手夺过茶碗来,店小二手抖得厉害,茶汤几乎洒了大半在他手上,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鬼吼鬼叫什么!”右边那蓑衣人乃是个疤脸,模样看起来格外恐怖。
店小二瑟瑟发抖,几乎将剩下那碗茶也打翻。
秋濯雪神色淡淡:“看来这位朋友火气也不小,小二哥,劳你将另一碗给他。”
疤面登时涨红了脸,猛然抽出自己的长刀来,还不待他举起,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下意识提刀护住面门,却不料手上一股巨力袭来,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失力,几乎握不住兵刃,这大刀也被击得往后一弹,撞了他一个头晕目眩,鼻血横流,只能连连退后几步消劲。
“是哪个……”疤面昏头转向,长刀驻地,伸手抹去鼻血,口中仍不消停,“哪个宵小——”
他的声音突然止住,双眼一阵发直,已看到偷袭自己的“暗器”——一根筷子。
筷子难承劲气,在落地的一瞬,彻底化为齑粉,风雨一吹,消散无踪。
疤面顺着筷子的方向看去,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越迷津缓缓从筷筒里头又抽出一根来,那里头少说还有二十几根。
眼见老大跟兄弟吃了亏,左边那个也安分下来,蓑衣人瞧了瞧茶碗,冷冷道:“店小二,这里头是什么?”
店小二双腿颤颤,战战兢兢道:“是……是驱瘴的茶,不过店家舍不得银子,就用些去年留下的茶饼沫子烧开了雨水,喝……喝不坏的,最多就是去几趟茅房。”
秋濯雪没料到还能听见这一出,委实哭笑不得。
大堂里有人低低骂了几句“他娘的”、“狗东西”,都是这几日喝了药草茶的人。
蓑衣人也有些无言以对,将这茶碗举起,他方才不肯让秋濯雪碰碗,就是担忧对方在茶里下毒,此刻一口饮尽,阴森森道:“阁下这个朋友我交下了,今日还有要事,来日再讨教!”
秋濯雪这才松手。
那疤面一抹鼻血,也闷声将茶喝了,只是气性极大,将手中茶碗一摔,当即碎了一地。
三个蓑衣人转身就走。
这三个灾星一走,客店老板才敢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瞪起店小二来:“这个碗就从你的工钱里扣!”
店小二才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又闻此等惊天噩耗,当即哭丧下脸来。
老板眼见其他客人面色不善,又立刻苦着脸对秋濯雪道:“客人,这位客人,我这儿庙小,平日只是挣个辛苦钱,实在是……实在是……”
他有心想赶秋濯雪走,却不敢开口,虽瞧不出这小白脸的本事,但看那三个凶神恶煞的蓑衣人老老实实走了,也知秋濯雪不是个好惹的。
“不妨事。”秋濯雪微微笑道,“店家,我这就走了。”
客栈老板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冲他点点头,此刻只求趁早送走这冤神,因此连这几日的房钱也不提了,倒是秋濯雪主动放下几枚碎银,笑吟吟道:“那个碗就算在我账上吧,还有这药草茶……老板往后还是花些心思。”
“省的,省的。”老板尴尬一笑,飞快将碎银摸回来。
越迷津已在门外等他,见着秋濯雪出来,还递过来一个窝头,淡淡道:“你刚刚只喝了小半碗粥。”
“哎呀,还是越兄贴心。”秋濯雪含笑望他,“秋某若无越兄,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越迷津提醒道:“很难吃。”
秋濯雪仍然带着笑:“有情饮水饱,怎么会难吃呢。”
窝头果然不太好吃,有些热气时就着茶水还能勉强入口,这会儿热气全无,干巴巴堵喉咙,硬邦邦磕牙齿,秋濯雪吃下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有些勉强了。
越迷津就这样看着他。
秋濯雪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果然很难吃。”
越迷津解开水囊让他喝了一口,又道,“当中那个练的是毒掌,你感觉如何?”
“不及窝头。”秋濯雪煞有其事。
越迷津:“……”
秋濯雪只是伸出白玉般的手来,笑眯眯地放在越迷津面前:“不必担忧,你瞧,能有什么事?”
他内力深厚,寻常小毒奈何不得,更何况又没与那毒掌对招,自是无碍。
“走吗?”越迷津并不理会他的笑语,“顺带一提,他们也往左走了,过了半陀山的地界,就是墨戎,倒是正与我们顺路。”
“走吧!”秋濯雪有心想追那三个人去,目光一转,笑道,“咱们来比比脚力。”
语声还未消散,他已掠入茫茫雨雾之中,越迷津只好紧随其后。
秋濯雪的轻功虽不如颜无痕那般快到可怕的地步,但却更胜几分优雅风流,借力也无声息,加上四处树干被云雾隐匿去身形,看上去好似孤身在空中翩然舞动。
越迷津从后头望他,只觉得那身影似在梦中一般,不由得恍惚。
二人一追一赶,距离也时远时近,秋濯雪很快就看到还没被雨水冲去的马蹄印,听见不远处的马蹄声,就停下来等了等越迷津。
“咱们追得太快了。”秋濯雪仍是笑语,眉梢难掩一点得意,“你猜他们要去做什么?”
越迷津悄然落在他身边,缓缓道:“杀人放火,不是好事。”
“这三人横行霸道,药商失言一句,就要伤他性命。那牛毛针细若游丝,只消掌上毒气一发,中招者必然受尽苦楚,浑身溃烂而亡。”秋濯雪点头赞同,“不仅不是好事,也不是好人。”
越迷津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他们入店,不是投宿,就是要补充食物。无论如何,必定是人困马乏。”
半陀山地处偏僻,两家客店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比北疆稍好一些,这三人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没多做纠缠,定然是要事在身,连日赶路,因而越迷津有此判断。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错,我们却吃得正饱,正好同他们消遣。”
他故意将正饱两字咬得格外重。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设置存稿时间了……
第六十九章
纵然是再厉害的轻功, 再深厚的内力,也不能叫人与牲口比脚力。
两人本也是骑快马赶到半陀山,可是考虑到墨戎之内毒瘴深厚, 就将两匹马在大集市上转了手,因此眼下只能靠自己。
好在眼下正是天赐良机,既有风又有雨, 道路还因水而变得泥泞不堪,休说人困马乏,纵然是再吃饱喝足, 过险恶山道时这健马也不敢发足狂奔。
就这样追追赶赶, 快近傍晚时, 雨渐渐停了,那蓑衣三人终于停在了庄子外头, 为首的先敲了敲门,很快出来一个老婆子,将他们三人往内迎, 又出来两个仆人,把三匹疲马往马厩里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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