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当然明白伯母的意思并不单单是觉得庄子冷清,成为母亲的女人往往会把自己大部分的心力放在孩子上,无论孩子是七岁还是二十七岁,对她们而言都是需要呵护的珍宝。
她是希望风满楼放下剑,去尝试人生之中更多的东西,去体验世上更美的风景,却不愿意勉强自己的孩子,更不会与自己的孩子生气,因此只能将脾气撒在这冷清又寂寥的庄子上。
父母对孩子的爱当然毋庸置疑,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却时常被人所忽略。
就好像风满楼一样,他虽然无法理解母亲真正的想法,却也愿意为了母亲的喜怒去努力。
“伯母定然会很惊喜的。”秋濯雪凝视着这位好朋友,柔声道,“无论你买什么,她总是一样喜欢的。”
风满楼的神色仍旧很平静:“那我岂不是白花了这么多钱?”
秋濯雪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风满楼虽然没有笑,但他脸上的冰雪似乎尽数消融了。
世人总是只看到风满楼的冷酷无情,还有他对剑那近乎疯魔的至诚,却往往不愿意接近他,去真正了解这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两人在雪中漫步了一会儿,望见几树老梅早开,树梢盛着花,盈盈自墙头探过来,好似美人的红酥手,秋濯雪忽然道:“如此美景,实在适合饮酒。”
“跟我来。”风满楼转身就走。
他并不饮酒,酒能让寻常人大放情怀,能令诗人大发才情,能叫英雄好汉热血涌动,这都是风满楼的禁忌。
不喝酒的人却备着美酒佳酿,当然是为了朋友。
花虽然并不是为了秋濯雪开,但酒却是为了秋濯雪而酿。
明月照着凉亭,凉亭下席地坐着两个人,三坛佳酿,风满楼滴酒未沾,全进了秋濯雪的肚子,等最后一个酒坛放下来的时候,他的袖中倏然掠出风声来。
风满楼的手比泰山更稳,却比落叶更轻,只微微一动,双指已拈住个极精致的小木盒。
里头是一枚药丸。
风满楼什么都没有说,秋濯雪什么都不必说,他们只是一同默默地望着树梢上的明月。
……
杨青在山庄里待了五天,已然开始怀疑自己草率的判断。
经他这些时日以来的观察,秋濯雪跟风满楼就如一双筷子,虽黏但直,杨青只是身体缩水,而不是大脑缩水,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
可秋濯雪到底为什么会说自己不配做风满楼的朋友?
只要得到这个答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么想来,其实小孩子的身体倒有一点好,就算说错话,风满楼应该也不会拔剑就斩……应该吧?
想知道答案,就一定要避开秋濯雪,从风满楼下手。这对好朋友大多时候都待在一起,有时候是在练剑喂招,有时候是在比试,还有些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喝酒,准确来讲,是风满楼看,秋濯雪喝。
不过也并不是天天黏得寸步不离,比如说今天早上,秋濯雪去伺候山茶花,而风满楼正在练剑。
杨青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就溜向庭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树,隐约能看见风满楼的衣袂翻飞,宛如一只雪中白鹤。
他看得着迷,几乎忘记自己的目的,忍不住探头去看,不知不觉地走近了一些,更近一些。
杨青不懂武功,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站得太近,不料风满楼忽然回身出剑,这一下又快又急,如一道惊雷般忽然降临在面前。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却迈不动腿,只觉得脸上掠过的不是剑锋,而是霜白的月光。
少年人的眼皮才刚眨下去,风满楼已收剑入鞘,优雅地好似白鹤梳理长羽,神色仍是淡淡的。
“小主人。”神出鬼没的荀伯端来热水跟热茶,打破了一大一小的寂静,他看着杨青的模样很和蔼,“小公子也在啊,你来看少爷舞剑吗?”
杨青这才想起武侠小说里的规矩,忙道:“我……我只是……我不是来偷学的,我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我只是想来找风大……呃,风大哥聊聊。”
“聊聊?”荀伯的眼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惊喜来,他的神情也愈发慈爱起来,“这是好事啊,是该多聊聊。”
风满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旁擦了擦脸,又用热水洗了洗手。
而荀伯就像来时一样神出鬼没地离开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水盆、手巾还有风满楼的剑。
这位老人家真是了不得。杨青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风满楼虽然没有讲话,但他很快就带着杨青来到了茶室当中,里面已备好供以取暖的铜盆,炭火是黑红色的,微微亮起,倒比今天的太阳更温暖些。
茶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冲的沸水。
“你要与我说什么?”风满楼的眼睛看上去简直不像人该拥有的,里面是纯然的苍山白雪,寒气压过炭火,一丝一缕地蔓延在杨青的骨髓当中。
杨青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从夸风满楼开始:“风大哥,你真厉害,刚刚居然能收住。”
“剑者的剑,本就该是躯体的一部分。”风满楼漠然道,“控制不住剑的剑者,岂非是个笑话。”
杨青:“……”
杨青虽然不了解江湖,但他相信,风满楼的这句话一定地图炮了很多人。
他抓了抓头,仔细想了想,决定委婉地先从侧面推敲一下:“风大哥,我听秋大哥说,那些山茶花养得很好,你很喜欢山茶花吗?”
“不喜欢。”风满楼答,“也不讨厌。”
杨青的问题顿时小心翼翼起来:“那你买这些花,只是单纯为了让别人开心了?”
风满楼点点头:“不错,我希望她开心。”
“哪怕他只是偶尔来坐一坐?”
“嗯。”
杨青的心情变得已然很复杂:“他对你来讲一定很重要。”
“她对我而言,胜过世间的一切。”风满楼的神色仍然很平静,只是他不清楚为什么对面的少年看上去好像快要昏过去一样。
杨青喃喃道:“风大哥,你跟秋大哥的感情好得简直不像朋友。”
他们之间也许本就不止是朋友,还如手足,亲人一般。
风满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得这么快,但他的脸色已变得比烧着炭火的铜盆更温暖,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看着他的脸,杨青觉得自己像一只吐不出毛球的猫,不过他仍然决定顽强地挣扎到底。
“我听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秋大哥却说他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杨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个天真的孩子而不是个弱智,“你能不能原谅他?”
风满楼立刻就明白了秋濯雪的意思,想起挚友朦胧的醉眼跟含笑的神情,再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原谅?他值得我做所有事来回报,我却未必。”他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痛苦。
他望着窗外的白云,想起父母强颜欢笑的模样,想起秋濯雪在月下寂寞的神色,那些藏在他的亲人与挚友心中深深的忧虑,他并非是全无所觉的。
只是,他从来不去想,也从没有人逼迫他去想,他也同样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杨青不能不为之动容。
在清冷的阳光之下,风满楼的脸色已不复之前那般红润,这个问题似乎令他从一个绝世剑客变成一个重病在身的凡人。
他也终于明白真正的答案。
如果真的只是朋友,风满楼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住处种满秋濯雪最爱的山茶花,只为了让他来做客时能够欣赏;如果真的是朋友之间的龃龉嫌隙,不配做朋友这句话本该让风满楼满心恼怒,而不是自责。
其实从一开始就该意识到的,闹过别扭的朋友哪会这么亲密无间。
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并非是朋友之情,也绝非是同性的关系。
而是更为沉重,更为凄凉的生死。
因此他们才会在挚友这层关系上原地踏步,谁也不肯往前走,只是无意识之间,又忍不住在只言片语里流露出些许真情来。
杨青的鼻子已经酸了,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风满楼的心绪虽有波动,但他惯来克制,很快就恢复平静,见着杨青双眼含泪,略感诧异。
濯雪认识的这位小友。风满楼想,倒是个性情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杨青——信息茧房的受害者。
很难说这一章是谁迫害谁,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风满楼很难被迫害到的样子X
第五章
秋濯雪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大地。
山雨小庄却仍然亮着灯,等待着他的归来,秋濯雪先到了杨青的房外,房间里没有光,少年已经入睡了,站在窗外就能听见他悠长的鼾声。
秋濯雪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奇怪的是,本该无人的房间里却点着灯,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通过烛火倒映在窗上,是风满楼。
桌上放着一杯茶跟一壶酒,茶还是热的,酒也刚暖好。
秋濯雪于是先坐下来喝酒,佳酿透着醇香,入喉却如咽下一口烈焰,一路自喉咙烧到肚腹,全本冰凉的身体顿时暖和起来,他呼出一口长气:“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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