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于大琰有利,对百姓有利。”刘恒畅道,“草民万死不辞!”
梁戍看着他,片刻之后,稍一点头:“好,多谢刘大夫。”
高林将刘恒畅带了下去,亲自教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而柳弦安依旧坐在石桌旁,他的这处水榭,向来就是慵慵懒懒、无所事事的调调,闲看岁月落花,除了亲爹拿着棒子气急败坏的训斥,旁的连一丝大声响也无,可现在突然就被填进了一番“吾死国生”的铿锵豪言,掷地简直如同金石,震得他脑仁子也嗡嗡响。
梁戍问:“又在发呆?”
柳弦安回神:“没有。”
梁戍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像是不大相信,毕竟那些白胡子老头一个赛一个健步如飞,跑得比贼都快。
柳弦安侧头一躲:“王爷下一步有何安排,要在暗中盯着阿畅,待凤小金一行人冒头后,就将他们一举捉拿归案吗?”
“或许还能有更好的计划。”梁戍道,“让他一路跟去白福教的老巢。邪教早晚是要铲除的,西南林地高密瘴气重重,并不容易被攻破,倘若能有人在内接应,攻破会方便许多。”
柳弦安又问:“所以王爷并不打算派人保护阿畅?”
“凤小金的功夫极高,我顶多派阿月远远尾随观察,却也无法近身,更别提保护。”梁戍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凤小金的功夫极高,那同王爷相比呢?”
“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柳弦安判定:“那还是王爷要更厉害一些。”毕竟两人差着年纪,而且对方明显是讨偏门,讨得半人半鬼半死不活,算不得真本事。
梁戍一笑:“还有一件事,你是唯一替凤小金试过脉的人,所以得告诉阿畅,要怎么才能继续替他吊住命。”
“为了谭府旧案吗?”
“是。”梁戍道,“那日在山中,他曾说谭府灭门并非他所为,这事我会尽快查明,但前提是他作为距离真相最近的人,得将命留着。”
“我可以尽力一试。”柳弦安道,“但凤小金的伤的确诡异极了,没法保证肯定能活,再加上中间还隔了一个阿畅……不如王爷同我爹商量一下,将我与阿畅一起赶出山庄,这样还能更稳妥些。”
梁戍皱眉:“方才不还说若换做是你,肯定不会同意?”
“方才又没有说要替凤小金吊命,那我自然不必同往,阿畅一个人就能做好诱饵。”柳弦安道,“但现在王爷既然说了,我又没把握阿畅能不能做到,就只好自己去。”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梁戍被气笑了:“那两人要杀你,西南光是山路就蜿蜒陡峭得如同魔窟,做卧底又有多辛苦,说是九死一生亦不为过,你连多走两步路都要抱树,手无缚鸡之力,或许都没命活到西南。”
柳弦安心想,啊,听起来怎么这么辛苦,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便说:“知道了,也可以吧。”
“……”
梁戍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不阴不阳地给戳过肺管子了,而戳的人甚至并不知道他自己正在戳,还一脸真诚地皱着眉毛,活像个挠了你,还要来喵喵呜呜讨食的猫——或者说还不如猫,猫至少知道遇见危险要跑,不会抱着什么生死都一样的鬼态度睡不醒地往剑锋上凑。他甚至怀疑自己若是丢下他不管,可能等下回再来时,这人就真的成了仙。
柳弦安打了个呵欠,他困了。
梁戍道:“你不必去西南,随我一道回王城吧。”
柳弦安问:“为何?”
“替你将头疼的病彻底治好。”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很合理的。柳二公子最近几天之所以没有再头疼,完全是因为骁王殿下时时刻刻都在塞给他不同的新事物,忙忙碌碌,无需思考,所以也不必打开脑海中被封存的世界,可是等这座水榭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呢?
当然了,柳弦安要是想忙,也可以继续忙起来,比如按照父亲的想法,去抄抄书,看看诊,或者收收药材,想要脚不沾地,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但那样的话,短期内应该就见不到骁王殿下了,毕竟除了是自己的朋友,他还是统帅与王侯,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梁戍问:“不想去?”
柳弦安答:“想一会儿。”
梁戍道:“争着送死时倒爽快。”
柳弦安嘀咕,这又不一样,但我懒得同你解释。
梁戍继续说:“给你找一架大的马车,想怎么躺就怎么躺,躺完就吃,吃完接着躺。”
柳弦安点头:“行。”
面对这不假思索一声“行”,骁王殿下的胸口不可谓不发闷,但他没有考虑自己的邀请与一架马车在睡仙心里究竟孰轻孰重的问题,不想自取其辱,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将人带出城再说,路上再慢慢算账也不迟。
下午的时候,刘恒畅又被带到了水榭,柳弦安刚刚写完厚厚一摞单子,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腕,道:“那日我曾替凤小金诊过一次脉,虽然没有诊出他是因何而病,但也分析出了一些原因与对症的药方,说起来实在繁琐,所以全部写了下来,你先看看,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再解释。”
刘恒畅听着这番话,简直像是在听天书奇谭,有那么一瞬间,还觉得二公子是不是被大公子给附体了。他伸手取过桌上的诊单,一页一页看下去,越看越心惊,其中所包含的复杂医理,有许多自己先前甚至从未见过,这……
梁戍在旁问:“有问题吗?”
刘恒畅结巴道:“有……有许多。”
柳弦安示意他自己挪一把椅子来坐。
刘恒畅此时仍觉得是处于梦中,脚步都是虚的,直到柳弦安同他讲通了三四处疑惑,才逐渐回神,或者干脆说是逐渐回魂。他又偷看了一眼梁戍,见对方神情坦然,丝毫也不意外,方在心里后知后觉地想着,原来二公子竟如此厉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但旋即又惭愧起来,不为别的,只为早上在离开水榭后,他也曾短暂地想过,为何骁王殿下与二公子的关系会如此亲密,想着想着,其中就难免掺杂进了一些风月浪荡事。毕竟天下谁不知柳二公子生了一副绝世样貌,虽是男子,但正史野史中关于此类的记载难道还少吗?并不算稀奇。
而此时,他却见识到了自家二公子真正的本事,医术竟同大公子不相上下,甚至可能都不比庄主逊色,身怀惊世绝技,又从不急于外显,也从不在意外界虚名,这哪里是痴傻疯癫,分明就是世外高人。
也难怪会被骁王殿下欣赏结交,而自己竟浅薄到只会看人皮囊。刘恒畅万分汗颜,抬手擦了把虚汗。
柳弦安提笔在纸上慢慢写,宽袖被折到后头,露出一截小臂。
梁戍眉头微挑。
皓腕纤纤,如雪凝霜。
作者有话要说:
阿畅:骁王殿下好有内涵。
骁王殿下本人:手好白。
第34章
刘恒畅一连往水榭中跑了两天, 方才搞懂柳弦安写的那厚厚一摞诊单,还懂得很勉强,心中便更将自家二公子奉为世外医仙。暗自想着, 怎么会有如此浪漫的一个人呢?天性放荡不拘礼节, 从不与俗世交好, 却又与整座王朝的至高统帅拥有一段隐秘的高山流水之谊。
他判断骁王殿下应该也是极为欣赏公子的,否则绝不会在水榭小院中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闭目凝神细听天籁,神情舒展闲适极了,这不恰好就是传闻中的“曲每奏, 钟子期辄穷其趣”吗?阿畅硬是从中抠出了一点天涯知音的调调, 自己觉得感动非常。
在刘恒畅与柳庄主的配合下,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人们起初只是发现阿畅突然不见了, 还不像是临时被抽走,丢下一大堆活没有人干,就都跑去问表少爷, 得到的答案却十分含糊遮掩,而往往世间的事,不怕摊开了说, 就怕遮掩,越遮掩越招人去探, 所以很快就有了一种说法,称阿畅这几年借着收购药材,替他自己贪了不少钱, 这回由黑乌野枣的事被一并查出, 所以遭赶了出去。
人人都唏嘘得很,明明看着挺勤快的一个年轻人, 怎会如此短视。
但唏嘘完了,也就完了,该忙继续忙,四面八方的病患还在等着看诊,白鹤山庄的弟子,连生死只是过眼云烟,更遑论是一个人的去与留。
刘恒畅背着包袱,骑着一匹马,孤身离开了白鹤城。
远处黑云滚滚,似乎蕴着千钧万钧的雷霆。
……
相对于放走阿畅来说,柳庄主对于骁王殿下竟还要一并带走自己的二儿子这件事,就显得要纠结许多,柳夫人也不想同意。先前是想让他多活动活动,结果这回出门差点被绑匪给杀了,那谁家父母能放得下心?
还是去王城,路途遥远不说,去了岂不是又得见到公主。柳夫人忧虑重重:“弦安的脾气,你我都是清楚的,公主要嫁,他八成就是一句‘也可以’,可他哪里是做驸马的料,皇家的规矩又多,谁会容他一天到晚躺着。”
而柳庄主也很费解,天下谁不知骁王殿下军务繁忙,理应没有时间游山玩水才对,而自己的儿子除了游山玩水——说实话吧,他连游山玩水可能都需要轿子给抬,所以到底为何硬要带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