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呀,也走了十几天呢,同去时一样。”阿宁没懂,每天看公子被迫陪骁王殿下说话,说得他自己一脸有气无力,还当在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这怎么还光阴转瞬,弹指一挥间了。
柳弦安倒也确实觉得度日如年,但那仅仅是嗓子眼的度日如年,思想却趋于静止,并不认为时光难熬,他的人生中难得有了一段时间,不必再苦苦思索要将大道归位于何处,也没空思索,因为在骁王殿下的强势要求下,他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已经被“啊,今天又要说哪条街”给蛮横地占满了。
梁戍又策马而来,阿宁脚底抹油,飞快跑到了队伍最末位。
柳弦安赶紧含了一颗润喉糖,又“咳咳咳”地咳嗽了一阵,将虚弱诠释得分外淋漓尽致。
他从未如此急迫地想回家过。
但回家好像也并不能摆脱讲故事的命运,因为柳拂知早早就将骁王殿下要进城的事写信告知了大哥,于是地方官员与白鹤山庄一众人,到了日子便都在城门口迎着。按理来说梁戍应该住驿站,但柳庄主面对这位“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娶自己女儿但最好还是不要娶”的兵马王爷,还是得表现出应有的礼数,客气道:“白鹤山庄已为王爷准备好了客房。”
梁戍点头:“甚好。”
就这么定下了进城后的住宿。
柳弦安刚一进白鹤山庄的大门,就被三小姐的丫鬟飞快地拖走了。柳南愿正一脸着急地等在住处,见面就扑上来,先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哥哥被绑架的事,见他全胳膊全腿精神无恙,的确像二叔信中所说的那样平安,便直奔眼前重点:“王爷当真不是来娶我的,对吧?”
“当真不是。”柳弦安解释,“王爷这次住进白鹤山庄,是为了与我同游,但现在我也并不是很想同他游了,你听听我的嗓子,真的好痛。”
“不不不,你得陪他,万一你不陪,他要让我陪,那如何是好?”柳南愿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包银丹茶,“哥,求你了。”
柳弦安被迫接受这份礼赠,抱着回到自己的水榭,本打算好好躺一会儿,却见家丁正忙进忙出,拿被褥的拿被褥,端椅子的端椅子,难免惊异:“阿宁?”
“公子,公子。”阿宁也在挪柜子,他满头是汗地说,“王爷不住安排好的客院,点名要来咱们的水榭,但这儿的客房实在太脏了,得加紧洒扫,公子还是先去别处歇息一阵吧,对了,庄主方才差人来找过公子。”
柳弦安只好又溜溜达达去了书房,被迫不停走路。
从水榭到书房,还是有好一截距离的。此时家中全部的弟子都已经听闻了“骁王殿下指定要与二公子同住”的事,都觉得万分震惊,比看到无头尸体站起来还要更震惊,毕竟尸体里或许有蛊虫作祟,但骁王殿下与自家二公子这突如其来的交情确实没法解释,于是大家纷纷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有胆子大的丫头,还上前主动问:“二公子,骁王殿下要在山庄里住多久呀?”
“或许三五日吧。”柳弦安哑着嗓子回答,暗暗希望最长也就三五日了,否则自己就算是将胖大海当成饭来吃,也实在支撑不住。
柳夫人也等在书房中,见到儿子进门,又是先关心了一番绑架的事,来来回回检查了三四回,方才道:“去吧,你爹有话要问你。”
要问的话自然与骁王殿下有关。柳弦安嗓子痛得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便省略了从白鹤城到赤霞城,再从山脚小村到白鹤城的所有事,只简略地回答:“就相处得还可以。”
柳拂书追问:“骁王殿下平时都与你谈论些什么?”
柳弦安答:“白鹤城与酒。”
柳拂书疑惑:“只有这些?”白鹤城无非是普通一座城,酒也比不过皇宫佳酿,这也能谈出同住一院的交情来?
柳弦安叹了口气,知道亲爹又不相信,为了避免再被继续盘查,只能将梦中的骁王殿下也拿出来凑数:“偶尔也会谈论天道。”还有沐浴,不过这个不太方便描述。
柳拂书指着对面的椅子:“什么天道,你嗓子既不舒服,便写下来。”
柳弦安脸皱成苦瓜。
不想写。
于是他说:“但骁王殿下或许还在等我。”
第30章
柳弦安用借口成功从书房脱身, 出门没走两步路,就见二叔正陪着借口的正主从对面走来,于是立刻转身想躲, 却被喝止:“弦安, 快些过来, 骁王殿下有事要找你。”
“……”
柳二公子这回心也拧成了苦瓜,他从出生到现在, 还从来没有在家中如此日理万机过,先是妹妹,再是娘, 再是爹, 现在又来了一个骁王殿下, 怎么突然之间好像每个人都在等着听自己说话。
不想说, 好累啊。
梁戍看着他宛如霜打的皱巴表情,暗自好笑,总算没有再要求听第四遍杀猪匠娶媳妇的故事, 只问:“你住在何处?”
“北边。”柳弦安简短地回答,“还在清扫,不宜待客。”
“那便先带着本王到山庄各处看看。”梁戍并没有被劝退, “东边似乎景致不错。”
柳弦安将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叔,因为东边绝大部分区域都归他, 主人携贵宾同游,很好。但柳拂知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最近正在潜心研究一种新的药物, 需要时时刻刻守在炉边, 实在没多少时间陪客,尤其是陪这种虽地位尊崇, 但却对医理一窍不通,明显只想来看热闹的皇家贵胄——将他交给同样游手好闲的侄儿,两人简直再般配也没有了,堪称天造地设一对无聊人。
于是柳二公子就被迫承接了这一项任务,郁闷得不行。
在柳拂知离开后,柳弦安也缓慢地向后挪,梁戍似笑非笑:“嘴上说要同游白鹤城,现在才刚进白鹤山庄,便偷懒想跑,这就是四万八千岁的待客之道?走!”
柳弦安反抗不得,被扯得一路踉跄:“唉。”
白鹤山庄是很大的,差不多有半座城那么大,若是再加上山中的药田与溪谷,就更加大得没边。柳弦安在东边走了还没两步,就稀里糊涂迷了路,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泥巴小径来回走了三趟,也没能成功绕出去,于是内心敷衍情感真诚地介绍:“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好了,我们走吧。”
梁戍拽住他的一缕头发:“在自己家中也能找不到北?”
“我从来没有来过东边。”柳弦安心里苦,当然了,自己也没去过大琰广博的东南西北,那为何却能清楚知晓千万里之外的山川分布呢?当然还是因为看过书。但二叔的园子就不同了,二叔的园子又没有书详加描述,而且还三天两头要修新路。
他嗓子依旧不舒服,所以辩解的声音细而弱,配上懒而疲惫的神情,活像御花园里那只被人撸多了的白猫,又倒霉又沮丧,眉眼都耷拉着。梁戍便看着他笑了半天,笑够了,终于没有再提出要继续逛的要求,转而道:“去你的住处看看。”
柳弦安如释重负。
两人又走了长长长长一截路。
水榭在整座白鹤山庄的位置,岂是一个“荒僻”所能形容,北得不能再北,途中还有一段不怎么平整的石子路,不过宅子周围倒是打理得意境古朴,一株很大的树枝繁叶茂,将院门也掩住大半,确实适合睡仙悟道。
阿宁正守在门口,此时客房已经整理好了,不过因为只有一间,所以骁王府的其余人便继续住在柳庄主准备好的向阳大宅里,这里是独一份的待遇。
“酒呢?”梁戍踏进小院。
阿宁迅速跑去前厅,将那两小坛被吹了一路的酒捧出来。
柳弦安站在旁边,悄悄揉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梁戍撩开衣摆,坐在凳上:“你喝茶。”
柳弦安:“……”
嗓子不适,的确只能喝茶,茶水入口寡淡,鼻子里还要闻着对面的酒香,越喝越无聊,这与想象中的把酒言欢简直毫无相同处,于是喝着喝着,柳二公子的思绪便不知又飞到了何处去。
梁戍放下酒杯:“西北也有同这差不多的酒。”
柳弦安被拉了回来:“西北有什么酒?”
“叫‘百神愁’。”梁戍一笑,“名字起得大,却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一文钱就能买上一壶,当地百姓人人会酿,入喉又烈又呛,曾有一群文人想去大漠写诗,结果诗没写成,倒先在黄沙中醉了一天一夜。”
柳弦安跟着笑,觉得能在长天大漠里酩酊大醉,好像也挺浪漫。
梁戍摇头:“要不是阿月带人巡逻,将他们捡了回来,只怕早已被晒成了人干,你若去了西北,亲眼见过大漠,就能知道那是一片吃人也不会吐骨头的魔域,狂风起时,整片天都是黄沙,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躲在骆驼身后,等着灾难自己停止。”
在那种环境里,光是生存便已竭尽全力,更何况还要带兵打仗。柳弦安觉得若换成自己,可能撑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当真驾鹤与大道同游,但梁戍居然能将边关守得如此稳妥,还有空来白鹤城喝酒,还要去管西南的邪教与四境的流民,想及此处,他难得对一人肃然起敬。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会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