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有吧,毕竟前些年白鹤山庄里进了贼,护院们东追西赶嘈杂一片,鸡飞狗跳到隔壁街道和官府都来探究竟了,公子也没被吵醒,第二天早上旁人提起时,他还满眼惺忪茫然,简直厉害得不行。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了许久,才终于抵达大坎山。平地上整整齐齐搭建着房屋,环境也是整洁干净的。柳弦安在脸上蒙好布巾,跳下马车问杜荆:“为何不见病人?”
“都在房中待着。”杜荆答道,“他们身体虚弱,平时很少出门。”
柳弦安在心里摇头,此时外头没有风,太阳又正好,不让病患出来走动,却将他们关在阴暗的房中。不过初来乍到,他也没有多话,只是与阿宁一道将药材搬进房中,程素月则是绕着房屋四处转了一圈,粗略计算,这里大概有五十多名百姓,十余名大夫。
“小兄弟,那你们就先忙。”杜荆说,“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柳弦安搬药搬累了,正在单手叉着腰擦汗:“成!”
嗓子粗的,将阿宁都吓了一跳。
在演戏方面,柳二公子和骁王殿下还是有一些相似处的,都不必刻意去学,但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登上台子唱。
杜荆的弟子也没把这些人当回事,正好方便了柳弦安行事。
东侧有一间房,门半开着,门槛上坐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捧着一张油饼吃。
柳弦安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认出了那张饼,正是前两天夜探时,小两口连夜炸的那一锅。
见到有陌生人来,小女孩有些紧张,站起来就想进屋,柳弦安赶忙叫住她:“别走。”
因为四下无人,所以柳二公子并没有刻意装出粗嗓,声音如清泉温柔,小女孩果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柳弦安蹲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花,小桃花。”
“小桃花。”柳弦安笑道,“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谁给你取的名字呀,怎么会这么好听?”
小女孩没怎么读书,听不太懂这句诗,但还是被夸得红了脸:“是我娘取的。”
柳弦安用指背试了试她的额温,依旧烫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昏,咳嗽,记不住事情,恶心,总是吐,没力气,有时候睡到半夜,手脚突然就痛极了。”
柳弦安道:“能将症状说得这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其余人呢,也同你一样吗?”
桃花点头:“嗯,一样。”
“我是新来的大夫,也是石大人的亲戚。”柳弦安问,“你怕不怕扎针?”
“怕。”
“但是扎了针,病就能好得更快,病好了,你才能下山见到爹娘,我听说除了油饼,他们还在家里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桃花低声嘟囔:“那我还是害怕。”
“不如闭上眼睛呢?”柳弦安提议,“闭上眼睛,就不害怕了,而且我用的针很细。”为了证明,他还专门从袖中取出一根牛毛针,“看,是不是?”
桃花将针接到手中,确实细,犹豫了半天,总算肯点头答应。
柳弦安命阿宁在外看着,又将程素月叫到房中,让她陪着桃花,自己则背对两人做准备。至于为什么要背对,因为布包打开之后,近百根一指长的粗针整齐排列,别说是小姑娘,就算成年壮汉,见了怕也会被吓跑。
程素月用一条香香的帕子捂住了桃花的眼睛,又给她喂了一小块糖,将人半搂在怀中哄。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娘,桃花很快就放松下来,在银针被缓缓推入穴位时,也没有太紧绷。
房间里光线昏暗,柳弦安施针施得很慢,桃花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就昏睡了过去。程素月将人平放到床上,悄声问:“怎么样?”
“脉象古怪,不像瘟疫。”柳弦安说,“我怀疑是蛊毒。”
程素月有些吃惊,倒不是吃惊蛊毒,而是吃惊怎么这么快就能判定是蛊毒,从上山到现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但柳二公子的速度就是这么快,他找准穴位,将最后一根银针刺进去,再往外移时,明显觉察出不对,于是停下动作,又凝神感受了片刻,方才用力一抽。
针头果然带出一团细如发丝的蛊虫,但意料之外的,躺在床上的桃花突然就浑身痉挛着醒了,还尖声呼痛,凄厉嗓音在寂静傍晚显得尤为惊悚。柳弦安被惊得心跳一滞,程素月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记手刀砍在脖颈处,让桃花重新陷入昏迷。
但还是迟了一步,外头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以及杜荆的喝问:“怎么回事?”
有人回答他:“好像是从这几间房里传出来的。”
桃花现在身上还扎着针,跟个刺猬似的,拔出是来不及了。程素月低声问柳弦安:“公子能解这蛊毒?”
柳弦安点头:“能。”
“几成把握?”
“九成。”
“好。”程素月握紧腰间软剑,打算若实在不行,就先解决了门外所有人。
房门被“吱呀”推出缝隙。
柳弦安将桃花往床里侧推了推,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
眼看一条腿已经迈过门槛,此时隔壁突然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阿宁惊慌的声音:“大婶,你没事吧,你怎么晕过去了?”
杜荆眼神一变:“去看看!”
门口围着的人统统去了另一边,周围也安静下来。
“这里交给我吧。”柳弦安说,“程姑娘去看看阿宁,他方才应该是有意替我们脱困。”
程素月应了一声,起身站在门口听了片刻,确定没人之后,便迅速闪了出去。
另一间房里,阿宁已经费力地将妇人扶上床,问杜荆道:“她怎么了?”
满屋子的人都莫名其妙,人昏迷时只有你在场,现在却来问我们?
阿宁解释:“我想问诊,结果她突然就开始痉挛尖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叫完就晕了过去,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杜荆替妇人诊脉,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心中并非没有疑惑,但又找不出眼前这乡下郎中搞鬼的证据,加之蛊虫游走体内,本就容易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将人都移至荒山,便也没有多加斥问。
众人很快散去,程素月这才走上前:“怎么回事?”
阿宁后怕:“是我把这位大婶给扎晕的,对不住她。”
程素月:“……”
但阿宁也是找不出别的办法,他听到了桃花那声惨叫,也看见杜荆正带人远远往这边赶,情急之下,只能闯进这间房,将一根银针刺入正在桌边打盹的大婶体内,梦里骤然酸痛,她当场痛呼出声,还没等睁开眼,脸上就被捂了一块布巾,便又昏了过去。
程素月靠在门框上笑得肩膀直抖:“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竟然这么有本事?”
阿宁一方面觉得自己这行为上不得台面,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还的确挺急中生智的,眼下被程姑娘笑得不大好意思,就赶紧转移话题:“公子那头怎么样了?”
“柳二公子已经找到了蛊虫。”程素月道,“我们应该在这山上待不了几天。”
又过了一阵,柳弦安也来到了这间房中,反正大婶还在昏迷,为了不浪费这一昏,他又替她也扎了一脑袋针,果然拔出几条蛊虫。这回程素月有了经验,在抽针时紧紧捂着大婶的嘴,硬是将惨叫给闷了回去。
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这三人是在拿着棉被谋财害命。
程素月累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地问:“余下的每个病人,我们都要这么折腾一遭吗?”
“不必。”柳弦安收起银针,“我已经知道了中蛊之人大概会是什么样的脉象,只需明天一天,就能查清所有人的病因,程姑娘准备好给王爷送消息吧。”
阿宁在旁看着,觉得柳弦安在说这句话时,神情简直和庄主与大公子一模一样,连语气都差不多,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哇,原来我家公子真的是亲生的”这样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柳弦安就提出了要替所有人诊脉一事,杜荆虽说看在石瀚海的面子上答应了,但或许是因为对昨晚那一声惊呼仍存有疑虑,便派出自己的三名弟子,名为帮忙,实为监视。
柳弦安对此倒无所谓,莫说三个,就算跟十个百个都成,要不是为了做做样子,得将脉象一一记录归档,他差不多半天就能看完所有人。不过现在就算要记录,也只多用了一天而已。
山下府衙,梁戍也收到了程素月的信函。
石瀚海急问:“如何了?”
梁戍道:“解决了。”
“解决了?”石瀚海闻言不可置信,“王爷的意思,是说瘟疫将散,赤霞城的生活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他觉得自己简直在听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柳公子才上山不到两天。”
是啊,才不到两天。梁戍微微挑眉,觉得自己以后或许应该再多相信他一些,毕竟睡仙虽然没有行医经验,却有万卷书册,三千大道,和四万八千岁的惊人年纪。
大坎山上,柳弦安正在陪着桃花吃饭,打趣道:“你怎么这么爱吃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