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云乐问:“你的妹妹呢?”
柳弦安答:“她去了更南面的城镇与村落。”
“何时回来?”
“不好说。”
“她与你长得像吗?”
“很像。”
很像。乌蒙云乐盯着他的脸,似乎正在竭力想象如果相同的五官,出现在另一名女子脸上,会是何等模样,想着想着,她又重新焦躁起来,因为那似乎当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被歌声和欢笑包围的。她想起了教主的话,想起了该如何用身体去迷惑那些男人,用最纤软的腰身,和最婉转的语调,来换取对方绝对的狂热与虔诚。
而现在,自己却满身是伤地被困在了这里,雪白无暇的肌肤流出鲜血,鲜血再在伤口处凝固出一条狰狞丑陋的疤。
现状使得乌蒙云乐面容逐渐扭曲,双眸也爬上一层鲜明的红,眼见体内蛊虫又要开始游走,关键时刻,幸有妇人手起掌落,将她干脆利落地打晕,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练功入魔?”
柳弦安道:“执念,心魔。”
心魔最难医。
柳弦安留下一瓶安神的药丸,回到书房,将事情大致于梁戍转述一遍,又道:“也不知当初将这兄妹送给木辙的那对父母,在得知实情后,会不会后悔。”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后悔药。”梁戍道,“方才我又收到了一份密报,你先看看。”
柳弦安拿起桌上信函,里头大致是说因为柳南愿在西南的活动,引得许多白福教教众都开始怀疑他们自己先前的选择,怀疑那能祛病消灾的白福佛母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所以纷纷坦白从宽,期盼神女……神医,期盼女神医也能给自己和家人治治病。
柳南愿与其余白鹤山庄的弟子来者不拒,沿途一路义诊,还真从不少人体内找出了作祟的蛊虫。这一幕可是有许多百姓都在围着看的,眼见为实。而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白福教那看起来神奇的诵经祝福,其实都是在用毒蛊搞鬼时,惶恐的膜拜立刻就变成了愤怒的骂娘,而且还骂得花式繁多,上至祖宗,下至孙子,依着族谱半个不落,属于雨露均沾式的骂法。
“好了好了,你们声音小些!”常小秋举着破军维持秩序,大声呵斥,“要骂出去骂,谁再敢当着柳三小姐的面嘴里不干不净,我可真要打人了!”
于是大家就真的出门去骂了,七嘴八舌,光骂还不解气,干脆集体上书请愿,要王爷将白福教趁早连根清除,好替大家讨回公道。
柳弦安收到请愿书后,看着后头长长的一串手印与名字,叹气道:“王爷还是再多派一些人保护阿愿吧,我觉得白福教不会放任她如此自由快乐。”
“不用你吩咐,早上我已经安排好了。”梁戍道,“皇兄派来的那些御前侍卫,我只留一个,其余全部打发去保护阿愿。”
柳弦安闻言,稍微放心了一点,因为御前侍卫不说别的,光是体格看起来就分外令人安心,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充满朴实的安全感。
第118章
凤小金将苦宥带到了一处暗穴, 入口荒僻,机关闭合之后,饶是白福教的弟子拿着透镜一寸寸刨地, 也难察觉异常。苦宥听着头顶上方杂乱的脚步声, 道:“对于云乐姑娘来说, 目前没有比大琰军营更安全的地方了,这里对她而言, 才是真的危险。”
“大琰的律法会处死她。”
“那些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同样也会杀了她,而且是用世间最为肮脏和残忍的方式,那才是真正的惨绝人寰。”苦宥看着眼前的寂静黑暗, “她不可能永远干干净净地坐在高台上, 扮演一尊美丽的哑巴雕塑, 凤公子理应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 邪教信徒亦不例外,得到了一,就想有二, 得到了二,还有百十千万。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木辙想要拉拢人心, 那她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献祭。”
凤小金压抑着怒意:“可她身中剧毒,若无木辙的解药, 必死无疑!”
“所以凤公子不如趁早与我联手,在毒发之前,掀了这片贼窝。现在云乐姑娘既然已经不可能再被送回来, 那么唯一的活路, 就只有趁早撬开木辙的嘴。”
“你想要什么,密林的地图, 黄金的藏处,还是白福教布在各处的眼线?”
苦宥答:“我全都要。”
凤小金转身看向他,衣摆掀起细小的风。
苦宥坐着没动,因为他觉得自己这要求十分合理,打仗需地图,斩草得除根,至于黄金,本身就是大琰百姓之物,所以肯定得拿回来。虽说王爷在外也有弯刀银月部族的人相助,但帮手不嫌多。况且凤小金本身功夫又高得邪门,退一万步讲,就算拉拢不过来,在双方交战时,至少也不能让此人站在白福教一方。
许久之后,凤小金道:“好。”
……
圣女失踪,对于白福教的教众来说,所带来的的震撼不亚于天地崩塌。虽说木辙下令封锁消息,但消息偏偏又是这世间最难封锁的东西,短短一个下午,整片密林便人心惶惶,都在说苦宥带走了圣女。
后来,谣言便染了些许艳情,毕竟圣女对于苦宥的迷恋,有许多人都看在眼中,现在他二人前后失踪,实在有太多细节可供臆想。前去追逃的弟子纷纷空手而回,乌蒙云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巫医道,“只是在为将来琰军的攻入而提前演练。”
乌蒙云悠靠回软枕,伸手摸索着自己按上腰间伤口。刘恒畅端着药盘进来,见着这一幕,赶忙道:“云悠公子,别碰。”
“梁戍剑上到底有什么毒?”乌蒙云悠不满,反倒重重一按,疼得自己倒吸冷气,“这么一点伤口反反复复,难道真要拖个一年半载不成。”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发脾气,刘恒畅也照着老样子劝,继续替他将伤口的脓血清理干净。乌蒙云悠呼出一口气,仰面朝天躺平,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问:“喂,小叔叔今日怎么还没来看我,他是去送阿乐了吗?”
刘恒畅听得一愣,诧异原来他还不知外头发生的事,正欲开口,身旁的巫医却狠狠瞪来一眼,抢先道:“是,云悠公子不必担忧,最近大琰的军队对圣女虎视眈眈,所以凤公子会沿途保护她。”
乌蒙云悠应了一句,并未起疑,有巫医在,刘恒畅也不便多言,处理好伤口之后,便躬身退出,他想要回房,却被另两名巫医阻拦,对方冷冷吩咐:“刘大夫,往后云悠公子的伤,便由我们来医治,不必再由你插手。”
“可——”
“西边药田需要看顾,人手不够,这几日就劳烦刘大夫多费心。”巫医言罢,挥手招来两名弟子,与他一道回房收拾衣物。刘恒畅面上不满不敢言,心里却在迅速地想,现在这局面,应当不是自己暴露了卧底的身份,否则不会仅仅是被派往荒僻花田,十有八九是木辙要对付凤小金,所以先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弟子没有给刘恒畅留太多时间,只看着包了两件衣服,便催促着快些走。
在凤小金回来时,他的居所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木辙站在院中。听到脚步声,木辙转过身,道:“我以为你会去找阿乐。”
凤小金隐在面具下的眼神一片漠然:“我能去吗?”
“你不能。”木辙走上前,将掌心覆上他的面具,“这明显是琰军设好的陷阱,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有任何危险,所以最好趁早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没有教主的解药,我甚至走不出这片深林,又何必管我有没有救人之念。”凤小金站在原地,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累了。”
“好。”木辙在桌上放下一个瓷瓶,“这是三天的解药,好好休息。还有一件事,云悠并不知道阿乐已经失踪,他眼下有伤未愈,我的意思,还是少受些刺激为好,否则怕是又要吵着用绣伤蛛娘缝合伤口,再冲出去找人。”
凤小金道:“我当你会第一时间唆使他卖命。”
木辙一笑:“但你想来不会答应,你不答应,我就会考虑放过他。”
他转身向外走去:“所以为了云悠,阿凤,你最好乖一些,就像你娘那样乖巧。”
凤小金微微闭了闭眼睛,伸手拿起桌上解药,也转身回了房间。
一片红色衣摆飘下院墙,疾步跟在了木辙身后。南洋女子咯咯笑道:“原来木教主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竟心甘情愿白养着这绝世高手,不让他为圣教做事,实在可惜,依我来说,或许那位凤公子,能有本事将圣女找回来呢。”
“那也不必,他不需做任何事。”木辙道,“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他已经失去过第一次,绝不会再失去第二次。最近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即将直取王城内心激动,所以才会越发迫切地想要与年轻时的恋人时时相守,总之他无法接受任何失去面具下那张脸的可能,哪怕代价是牺牲苦心经营数年的圣女。
“开个价吧。”木辙说。
南洋女子又掩着嘴笑了起来:“那我可得好好算上一算,万不能比我家岛主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