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骋将光秃秃的骨头抬手扔到了树下,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走到晏泽的面前。
晏泽看见他这幅样子就是一阵抖,连哭声都小了。
“还敢推大哥?敢抢你二嫂的狐裘?”
晏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仿佛穿越时空拽住了上一世居高临下看着他笑着的晏泽,他眼白上的红血丝密布,瞪着晏泽的眼神像是能一口把他咬碎一般。
“还想要狐裘吗?啊?”
晏泽哭得抽搐,浑身都在抖,听了晏骋的话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要了,我……嗝……我什么都不要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晏池披着袍子走了出来,看见被晏骋拎在半空中的晏泽吓了一大跳,慌忙走过去在晏骋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做什么呢?有你这么教训弟弟的吗?他不听话你训训他,饿上一顿也就是了,把人拎在半空晃是要吓死谁啊!”
晏池从晏骋手里救回晏泽,双脚终于踩上了踏实的地面,晏泽一个转头就扑进了晏池的怀里,把人撞得连退了好几步。
“大哥大哥,你帮我劝劝二哥!”
晏骋看着面前的场景,才把自己从上一世诛心的画面里拉了回来,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长舒出一口气。
晏池见他状态松懈下来,扒掉还挂在自己身上的晏泽,让他赶紧进屋吃晚饭去,有些担心地瞧了晏骋一眼。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晏骋这个样子。
晏骋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做事也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来,与人更是交善不交怨。
可偏偏他几次都发火都是冲着晏泽的。
“奉仲,你……”
“我没事。”
晏骋有些勉强地勾起一个笑,把两个着急劝架的人给哄回了暖和的屋子里。
他总不能跟这两个人说:嘿,上一世就是这个祸害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死了你还害死的爹娘,最后还是亲手杀死了他二哥二嫂吧。
这话说出来,明日晏池就该叫大夫来给他看病了。
“布庄最近太忙了,我正在气头上呢,那小子还对你们出言不逊正巧撞上了枪口。”
晏池叹了口气,抱着一叠衣服去了晏泽的房间。
“得给他安排一个贴身照顾的丫鬟,府里的丫鬟大多都是干杂活的,我看盈碧这几天也闲着,干脆就让她跟着晏泽吧。”
宋锦书有些害怕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因为心里装着事,晚上睡觉的时候晏骋连宋锦书都没有抱,转身用背冲着宋锦书,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宋锦书却是没有睡着的。
他脑海里满是晚上晏骋发火时有些狰狞可怖的表情,他不觉得害怕但是他觉得很陌生,这样的晏骋陌生得让他觉得害怕。
宋锦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院子外响起了鸡鸣的时候,他连晏骋是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都不清楚。
晏泽前一晚才刚被晏骋训过,这会正躲在被窝里想爹娘想得哭,连早饭都是让人端进房间里用的。
宋锦书和晏池也乐得清闲,不用处处依着这个小祸害。
晏骋这一忙就忙到了三月初,临近岳老爷子的生辰,请帖发满了半边城。
作为给岳老爷子定制衣服的布庄老板,晏骋自然也被邀请了,当天晚上换上一套靛蓝色的长袍就赶去赴宴了。
岳家在城北是出了名的富商之家,早些年岳老爷子在江南招兵买马赚了不少钱,家里又有人在朝廷当官,一时风光无限。
晏骋抬头看见镶着金的岳府牌匾,笑了笑,不置一否。
岳老爷子邀请的都是一些达官显贵,晏骋在这些人里反而不够看了,他没有交涉的意思,让身后的管事去跟那些人周旋,自己挑了一个清净的位置小酌起来。
等到酉时,大厅内响起丝竹的声音,岳老爷子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笑着跟大家喝了一杯酒。
“承蒙大家厚爱,来参加岳某的六十寿宴,宴席之上,大家只管尽兴享用。”
丝竹声不绝于耳,晏骋不喜与人交流,索性一个人端着酒杯窝在角落里,周围的人都举着杯去岳老爷子面前敬酒,晏骋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再过半刻钟,奏乐的声音停了下来,乐队抱着琵琶二胡丝弦退了出去,一阵萧鸣,从大厅门前走进一人。
这人穿着一袭白袍,三千青丝尽数拢在脑后用一条白色丝带系着,随着走进大厅的动作,他抬手将肩上披着的白皮貂衣取下挽在臂弯里,漂亮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肤如白雪,唇如红梅,眉如利剑,将原本有些女气的长相描摹得英气了些许。
他再抬眸时,眉间竟也有一颗嫣红的朱砂痣,点缀在靠近左边眉毛的鼻梁上。眼尾用白色的水性颜料顺着眼角勾勒出一只云鹤,栩栩如生。
席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不少人的视线都黏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走到岳老爷子面前,微微一躬身露出线条优美的纤细脖颈。
“爹,寿辰快乐。”
岳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连成一片,扶着他的手肘让他站了起来。
晏骋听见岳老爷子唤他——同舟。
第24章 寻欢
岳同舟转身,恰对上晏骋有些迷离的眼神,勾唇一笑,眼尾那只云鹤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展翅欲飞。
酒过三巡到了子时,席上的人都喝得歪歪扭扭,晏骋撑着小几站起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身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檀香在鼻尖绽开,晏骋感觉到手臂上柔软的触感,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
岳同舟怔然地看着晏骋离去的手,垂眸一笑,轻声叮嘱晏骋回府路上小心,便转身离开大厅回了自己的房间。
晏骋晃了晃发胀的头,在身后管事的搀扶下走出岳府上了马车。
“二爷吃点醒酒茶。”
马车内小几上摆着茶,茶是从晏府准备好带过来的,从晏府到岳府半个时辰的车程,壶壁现在还是温热的,管事感慨晏骋娶了位好夫人。
“嗯。”
晏骋从管事手里接过茶杯,薄唇亲启将杯沿衔在嘴边,淡青色的茶水被送入口腔内。
茶水带着些甘草的苦味,晏骋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指腹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好似摸在了宋锦书光滑的手背上一般。
“启程吧。”
马车外响起一声应答,随即是马鞭扬起划破长空的凌厉声与马儿受惊发出的一声嘶鸣。
宋锦书困得不行,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眉间拢着昏黄的暖光。
晏骋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门缝中跟进来的风引得烛火晃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飘动起来。
晏骋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将人搂进怀里。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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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庄接下岳老爷子一单便抵得上半年的收入,晏骋索性告假在家陪宋锦书休息了几日,两人合力在院子里栽了一颗梧桐树,等着来年春天长苗抽芽。
晏骋闲下来,一干纨绔子弟就找上了门,一个个手里摇着象牙扇没个正型地坐在椅子里。
宋锦书怯生生地给几位斟了茶,陶雪烨探究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看得宋锦书面色发白,逃回了房间内。
几个纨绔子弟见了,拍手哄笑,大厅内一时被弄得乌烟瘴气。
晏骋皱着眉头从偏厅走进来,面带愠色却不好发火。这些人都是布庄的常客,一年得有几千两银子是从这些富家子弟手里入账的,算得上是布庄的财神爷。
“晏二爷好威风,过完年也不记得出来跟兄弟们聚上一聚。”
左侧身着绛紫色长袍的公子收了扇面,象牙白的扇骨在手心上轻轻敲打了几下,毫无恶意地调侃晏骋。
晏骋躬身作揖以表歉意,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年后布庄事多,是晏某的不是,今晚定让各位尽兴而归。”
这些人找上家来就是要拉着他出去作乐的,晏骋左右推脱不掉,干脆自觉地当起东道主来,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百乐阁走。
百乐阁是京城柳巷最出名的酒楼,一楼搭建着一个戏台子,每晚都有不同的美人明码标价,一行人到的时候一楼已经坐满了人。
晏骋同百乐阁的妈妈要了一间二楼的雅间,跟在身后的公子们对此处已经熟悉得跟自己家里一样,不喘气地点了十来个小倌儿美人送进了雅间里。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晏骋落后一步走到陶雪烨的身边,看着涌进雅间内穿着暴露的小倌们,狠狠地瞪了陶雪烨一眼。
“看二爷这话说的,家花哪有野花香啊!”陶雪烨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偏头凑到晏骋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自是帮你回绝过,可这一行人有哪个是正经公子。你的布庄在京城多要仰仗着各大家族,回绝一两次还行,可若是次次回绝,你的布庄还要不要开了?”
陶雪烨状作感兴趣地打量着雅间的摆置,拉着晏骋往角落里一坐,看着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恭维。
“今日组局的是尚书家表公子,尚书年前才得恩宠,京城多少人盼着搭上这根高枝。你今日抢了东道主的身份无碍,可这局,你若是不来,明日晏氏布庄恐怕就该改名换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