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没有。
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发酸,有温热的触感从眼眶涓涓而下,是该饮些酒,好让风将我吹走,那时的我定轻得像雾,能躺在云上睡觉。
“怀信,去给本公子买一些酒来。”
“哎呀,公子,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怀信很是不赞同,试图劝我,“公子,你的酒量一向都不好,还是别了吧。”
我只能故意对他冷着脸,“快去。”
酒终于是买来了,我让怀信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那个膳食所以难过想家了,双唇嗫嚅着想要安慰我。
我的确是想家了,但不是元洲的那个家,而是有我爹的那个家。
我又想起与我爹的最后一次对饮,他叫我懂事成熟一些,我至今依旧是做不到。
我怀里抱着酒坛,坐在软塌上发呆,静静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天空被火红色的暖阳染成一幅精细的画,夕阳从地平线落下。
我曾在此处看过无数次日落,日落之时,谢言便到了下朝的时候,他会与我一同用膳,那是我每日仅有的卑微的期盼。
而如今我已不再有期盼,这绚烂华美的日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寒着脸将窗户关上,也将过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在心底。
管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喝得微醺,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发呆。他双颊透着粉,桃花眼藏着一团水雾,乌发并未束冠,只垂落于苍白的面颊两侧,唇上点一波水光,眉间的愁绪似风雨来临前的浓云,如何也化不开。
“仇公子,太子殿下让你过去,步辇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话语里带着极浅的催促意味。
我没好意思让他们久等,只匆匆洗了把脸,便跟着他们走了。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夜间的寒露如霜,月儿藏在薄薄的云层后边。
若我没有猜错,此时谢言应是刚下朝回到府中,正是用晚膳之时,他究竟传我去做什么,我不得而知,也揣测不了他古怪的心思。
“太子殿下,仇公子到了。”管家说完这句话,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我与谢言二人,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与尴尬。我与他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如今这般安静,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垂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用膳。”谢言的话淡淡响起。
太子殿下让我吃,我哪有不吃的道理。
我刚坐下一会儿,谢言才慢条斯理地执起筷子去夹菜,桌上跳跃的烛光很是明亮,将他的脸色照得苍白如鬼,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半分生气的精致木偶。
他抬手间,不经意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臂,上边的皮肉薄薄,反而是青蓝色的血管凸起,显出极致的病态与羸弱。
谢言他瘦得好厉害。
从在封府那晚,我便知道他比从前瘦了许多,但如今不过短短几日未见,他便打破了我的认知,清瘦得像一个漂亮的画皮鬼。
我的心突然有些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它就是疼,那些丝丝麻麻的痛意从心肺传到五脏六腑,又因为饮酒的后劲上头,我的额角传来一阵阵的抽痛,意识逐渐迷离,耳朵里有嗡嗡的呜鸣声传来。
我听见自己说,“你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
很快我便从餐桌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桌子没有一样东西是谢言喜欢吃的,都是封九月爱吃的菜肴,就是怀信诟病的那几样菜肴。
谢言分明不喜欢这些荤腥油腻的东西,只喜欢清淡爽口的素菜,却还是紧蹙着眉头,硬是报复性地往自己嘴里放,冷沉的凤眸是万物枯败的暗色,嘴巴机械地重复做着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刻意地用食物来惩罚自己。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死死地盯着我的右眼尾出神,像是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眷恋,又像是一种禁止沉沦的提醒与警告。
我不在的这三年,他都是这样过的吗?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在害死我爹之后又来爱我啊!你的爱为什么会这么可怕怪异!
你才是怪物吧,谢言。
酒气上涌,我几乎要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借着汹涌的醉意,我伸出双手,忽地捧住了谢言那张水仙般秾丽的脸,趁其不备之时,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紧抿的唇上。
我还试图继续,无赖地伸出舌尖去撬他紧闭的唇缝,却见他那双灰瞳并未闭上,先是怔楞着扑扇了几下纤长的羽睫,似在仔细辨认面前人究竟是谁,灰色的眼瞳掺着少见的羞赧与纯情。
但过了须臾,他便如受了坏男人的欺骗一般,森冷的眼瞳看着我,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我的四肢冻僵。
我忽地笑了,“我与封公子长得一般无二,我也是一样的。”
我以为谢言会欣然接受,毕竟他那般惺惺作态地在我面前扮演深情,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但他没有,下一瞬我便被狠狠地推开,谢言的眼底带着汹涌的杀意,冰冷的指尖缠上我的脖颈,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狠戾诡谲。
“你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不在了,所以我便成了你。”
第48章 “你弄疼我了”
“我的确不是。”我说得很轻。
明明我眼下整条小命都捏在了谢言的手里, 面上却无半分惊慌,甚至还借着几分醉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擒住我的咽喉, 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便能像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将我掐死, 那种森冷的触感像毒蛇的缠绕, 让我连呼吸都感觉到异常的吃力。
我怔怔地望着谢言那张愠怒的俊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得灿若春花。
他如今的情态就像是因为受到了我恶意的戏耍而生气恼怒,却又不敢真的动手来伤我, 只能自己生闷气。被我轻薄过的嘴唇还残留着潋滟芳香的酒液,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一如他以往对我生气时的那般表现。
我想起当初被情爱蒙蔽双眼的我, 只觉得痴傻。
只要谢言对我一冷脸, 一皱眉,我便会上赶着要去讨好他,忍不住总要亲亲他,摸摸他蹙紧的眉头, 让他不要再生气。
但现在我再也没有讨好他的任何必要,甚至还因为能成功激怒他而感到欢喜雀跃。
“我的确不是他,”我慢慢开口,轻轻地用手指去拨弄他微凉的指尖,此举似撩拨似捉弄,眼尾微微上挑, 不仅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觉悟, 反而带着轻浮的调戏之意, 还大放厥词道,"那又如何呢?难不成我们尊敬的太子殿下就真的非封九月不可?"
谢言并未做出任何回答,我只看到他如羽扇般的眼睫轻轻地扇动了两下,似乎在认真专注地思考我的这个问题,就连箍住我脖颈的手指也在不经意间松开了。
我得了自由,却并没有死里逃生自保的觉悟,反而还伸出指尖轻轻放在他抿紧的唇上。
谢言的唇型生得十分好看,薄中带粉,如今又被我亲得微红,像一朵秾丽傲慢的水仙,而他的唇过于单薄,又昭示了他自出生便注定了是个薄情寡幸之人。
“拿开。”
谢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矛盾的冲突感,我看得出他很想把我作乱的这只手给拧断,却又苦于这世间找不到比我更像封九月的人,就算是个残次品,也得是四肢健全的才好。
我甚是懂他的心思,也大发善心地停止了轻薄他嘴唇的动作,将手指慢慢收回,谢言明显立刻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与我的境地算是完美互换,曾经的我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今时今日却是他因我过分的举动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反复地思量是要掐死我,还是躲开我。
他见我不再像刚才那么放肆,这才面色稍缓,凛凛的凤眸居高临下地倪着我,似乎想看看我还有什么把戏,神色冷静疏离。
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变得异常危险,死死咬住后槽牙,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将我撕碎的凶兽。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将碰过他嘴唇的手指印在了我的嘴唇上罢了。
我看着谢言面上青红交加的脸色,只觉得有趣。
从前都是我被困在他的股掌之中,喜怒由他,如今却是场面逆转,让我好生快意。
谢言就站在角落处,他身旁有一棵翠绿的青竹,节节攀升,而谢言的身姿竟比竹节还要挺拔笔直,有种端方毓秀之感。月光悄悄爬进窗,落在他玉白冷艳的脸上,似给神殿里的神像蒙上了一层轻纱。
到了此时此刻,就连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当时的痴情也有几分见色起意的成分在。
我在谢言森冷的凝视下朝他缓缓走近,直到了跟前,我才轻轻地踮起脚尖,勾起唇角,要去亲吻谢言凉薄的嘴唇。但他却极快地将脸撇到一旁去,让我的吻落了空。
装什么清高君子,分明连耳尖都红了,还在抗拒什么?谢言你的喜欢与凡夫俗子的喜欢,分明没有任何不同,究竟在装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汹涌的醉意和难言的恨意上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谢言那张能勾人魂魄的俊脸上,我今日便要撕碎他那层无欲无求的伪装,让谪仙跌落凡尘。